2002年3月27日 多云转晴
陈慕枫。我在想你,可是你在想我吗?
1
陈慕枫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我在想你,可是你在想我吗?陈慕枫看着日记本上那仅有的一行字,不觉恍惚起来。楼下有两个年轻的女人在大声的争吵,依稀还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陈慕枫光着脚走到窗前关上窗子,犹豫了一会儿又把窗帘给拉上了,这样,争吵声和哭闹声就被挡在了外面。他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看着自己的名字和那一行陌生的,清瘦的想念被规规矩矩的写在两条黑线之间,心底不自觉得浮现出几缕类似于心动的透明的雾气。他重新翻开日记的第一页。
“杜夕杨。”陈慕枫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自己笑了笑。他合上日记本躺倒床上去,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后来,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爷爷葬礼的那一天,一身孝服的妈妈牵着他的小手站在爷爷的棺材前面,妈妈说,来,小枫,给爷爷磕几个头。他迷茫的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顺从的蹲下去给爷爷磕头,他一共磕了五个头,当磕到最后一个时候,他哭了,眼泪和鼻涕混杂在一起,而且他在哭的时候,还模糊的想起来了爷爷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爷爷对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站起来,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忧伤的想,从今往后,他再也吃不到爷爷做的炸酱面了。
阳光像洪水一样粗鲁的扑过来。
“怎么又睡觉?”妈妈正站在窗前温柔的看着他。
陈慕枫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挣扎着坐起来。
“你怎么了?”妈妈突然凑过来,古怪的看着他。
“是哭了吗?”
“什么?”陈慕枫胡乱搓了一把脸,是湿的。然后他就想起了那个梦。
“我刚才梦见爷爷了。”
“梦见爷爷?”
“嗯,好像是爷爷的葬礼。”陈慕枫站起来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
“那时候你还很小呢。”妈妈一脸回想的表情,“五六岁吧?”
“嗯。”
“你还记得爷爷的样子?”
“记得。”陈慕枫认真的想了想说。
“了不起。”
“什么?”
“你还能记得爷爷的样子。”妈妈突然有点伤感的说,“我就想不起我爷爷的样子了。”
“你那时候几岁?”陈慕枫问。
“六岁吧——”妈妈看着床上的日记本,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什么?这个吗?日记。”
“你还写日记?”妈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别人的,好像不小心被我拿来了。”陈慕枫耸耸肩,突然觉得有点儿饿了,“中午吃什么?”
“真是个粗心的人。”妈妈温柔的笑了笑说。
“谁?”
“那个写日记的人。”妈妈撇了撇嘴巴。
“哦。”
“午饭想吃什么?”妈妈问。
“炸酱面。”陈慕枫一阵恍惚,“可以吗?”
妈妈点了点头。“我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甜面酱。”
卧室的门虚掩着,透过一条窄窄的门缝儿,陈慕枫发现妈妈的后背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弧度。接着是妈妈开门又关门,还有“噔噔噔”下楼梯的声音。然后,他就看见了客厅茶几上的那杯茶。
2
星期天的上午。小溪客栈。
“你想待业到什么时候?”路飞问陈慕枫。
“你写过日记吗?”陈慕枫突然问路飞。
“写过,怎么了?”
“没什么。”陈慕枫摇摇头,继续吃着面前的土豆丝。这时候,路飞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笑我写的那些日记。”路飞忍着笑,但还是被饭菜呛了一口,猛烈的一阵咳嗽后,他兴奋的说,“我早上醒来,然后开始穿衣服,穿好衣服后发现毛衣穿反了,只好把毛衣脱下掉,重新穿一遍。穿完衣服接下来上厕所,洗脸,刷牙,吃早饭。早饭吃了一个鸡蛋和三片炸馒头片。最后我背起书包骑着我的自行车就去上学了。我的日记都是写这些东西,老师说这根本就不是写日记,而是记流水账。”
路飞喝了口汤,继续说,“每天都写一样的东西,唯一会不同的是早餐,还有我衣服的颜色。”
路飞又自我陶醉的傻笑了一番。
“你有没有住在桃源新村小区的朋友?”陈慕枫突然定定的看着路飞。
“桃源新村?”路飞迷瞪眼睛开始缓慢的回忆,“桃源新村——桃源新村——”
路飞突然眼睛闪亮了一下,“是青枫区樱花路上的那个桃源新村吗?”
“对。”陈慕枫点点头。
“好像是有一个——”路飞挠挠头发,接着说,“有一年参加市里的诗歌朗诵大赛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好像挺谈得来的,不过说起来,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告诉过你?”
路飞摇摇头,“不知道了,也许是告诉过我但是被我忘了吧。想起来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呢,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呢?”
“哦。”陈慕枫本来打算把日记本的事情告诉路飞的,但是想了想又作罢了。
“你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路飞问。
“我曾经有个朋友,好像就是住在桃源新村的。”陈慕枫含糊其辞。
“同学?”路飞饶有兴趣的舔了舔嘴唇,然后往嘴里投了一颗花生米。
“嗯。”陈慕枫点点头,“高中同学。”
“啊——我知道了——”路飞突然恍然大悟的指着陈慕枫,不怀好意的挤了挤眼睛,“一定是女生吧?”
“嗯。”陈慕枫诚实的说。
“对了,上高中那会儿你是几班的?”
“三班啊。”
“我是一班的。”路飞说。
“怎么了?”
“没什么。”路飞摇摇头,独自抿了一口酒,“我们两个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一直到初中。一起上学,一起迟到,一起翘课,一起打家劫舍。我以为我们高中也会是同班同学呢,你说,要是我们当初高中也在同一个班该多好啊?”
“你还忘了一样。”陈慕枫说。
“什么?”
“一起喜欢同一个女生。”陈慕枫自顾自的笑了。
随后,他们两个默契的喊出一个名字,“陈晓凡。”两个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两个笑什么呢?”青姨突然走过来,顺便揪了一下路飞的耳朵。路飞立刻非常配合的表现出呲牙咧嘴的表情。
“臭小子!”青姨挨着陈慕枫坐下。
“怎么?不忙了?”
“嗯,这几天吃饭喝酒的人格外的多,累死我了。”青姨一边用手捶着脖子一边说。
“你们两个刚才什么事情笑的那么开心?”
路飞和陈慕枫抬头看着对方,又笑了。
然后,陈慕枫说,“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事情?”青姨有些无精打采的问。
“我们曾经喜欢过同一个女生。”路飞憋着笑说。
“真的吗?”青姨的倦意瞬间就魂飞魄散了。
青姨优雅的拢了拢挡在额前的头发,问自己的手掌心,“那你们两个有没有因为那个女生翻过脸?”
“没有。”路飞吐出嘴里的一块鸡骨头,肯定的回答。
“真的吗?”青姨转头看着陈慕枫。
“嗯,是真的。”陈慕枫也肯定的回答。
“青姐,结账——”有人喊。
“来了。”
从小溪客栈左拐是一条青石路,路的两边种着洋槐,当陈慕枫踢飞一颗躺在路边的小石子的时候,突然怀念起了槐花盛开的时候。一串串洁白的花簇暧昧不清的痴缠在一起,不小心淌出的一壶清香,灌醉了沦落此地的忧伤的少年。
“你说我们当时为什么没有翻过脸?”路飞问。
“什么?”陈慕枫恍惚的抬起头,发现了一幢正在紧张建设之中的摩天大楼。未来的商业中心,购物天堂。
“我们两个同时喜欢陈晓凡的时候。”
“是啊——”陈慕枫眯起眼睛看着前面那个骑着单车横冲直撞的瘦瘦的背影,他笑了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年少时候的断断续续的往事。他背着硕大的双肩背包,骑着单车,穿梭在香气四溢的晨风里,薄薄地的晨雾弄湿了他的头发和睫毛。然后,他就发现了正在前面的杜夕杨,杜夕杨把书包放在单车前面的篓子里,宽大的校服包裹着她灵巧稍显纤弱的身体。陈慕枫加快蹬车,在刚好赶上杜夕杨的时候,狠狠地拽了拽杜夕杨的马尾。“陈慕枫,你死定了!”她无比快乐的尖叫着。陈慕枫超过她,回头对着杜夕杨做了个鬼脸。他猛然发现,轻盈的雾气也弄湿了她的刘海儿和眼睫毛。还有一次是个下雨天,陈慕枫趁着杜夕杨不注意从后面偷偷的把她戴在头上的雨衣的帽子拽了下来,她的头发都湿透了,就像一只落水的猫。后来,那只湿漉漉的小猫用苦肉计抢走了他手里的雨伞,他浑身也湿了精透,回到家的时候,被妈妈好一顿数落。第二天,他们两个都感冒了,杜夕杨趁着别人不注意塞给他两片大青叶,于是两个人把大青叶含在嘴里当糖吃,等吃到苦涩的时候,迅速吐掉。
“你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高中不能在同一个班级吗?”路飞突然在陈慕枫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吓了他一跳。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跟你一个班级了。”路飞苦涩的笑了笑,接着说,“原本我们是在同一个班级的,是我让姑姑给我调班的。”
陈慕枫迷茫的看着路飞。
“我姑姑是当时的副校长。”
“哦。”
“我想试一试一路走来,没有你,会是什么样子。”
“别这么煽情。”
“原本以为我跟你会越走越远的——”路飞吸了吸鼻涕,调皮的撇了撇嘴,“可是,我忘了,地球是圆的。”
“是‘以为’,还是‘希望’?”陈慕枫笑着翻了个白眼。
“妈的,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路飞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陈慕枫。
“因为我不是个好学生吗?”陈慕枫问。
“什么?”
陈慕枫没说话。
路飞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至少我的家人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我是你,我也许也会这么做的。”
“真是幼稚啊——”路飞吐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
走到青石路的尽头,陈慕枫和路飞一起走进疲惫的黄昏。夕阳西下。陈慕枫决定把日记本和杜夕杨的故事告诉路飞。
3
2002年7月21日 多云
今天上午我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罚站了,因为陈慕枫那个家伙的模拟考试考的一塌糊涂。听到班主任说今天要讲新课的时候,我简直快要恨死陈慕枫了!可是他呢,明明连累了别人,却没有丝毫的歉意。他倒是乐的开心,一个人趴在窗户边上看着缝在空中的那几朵肥肥胖胖的云。中间他可能是小声的喊了我几声的,可是我都没有理他,倒也不是因为生他的气,我是怕老师突然出来抓住我们说话,会再罚我们站一节课,老师总是喜欢搞突然袭击,让我们防不胜防。可是后来,他又喊我的时候,我发现他手里拿着两只纸飞机——
“杜夕杨——”陈慕枫晃着手里的两只纸飞机,朝着她天真的笑了笑。
“干什么?”杜夕杨俨然一副不想跟他同流合污的严肃表情。
“比一比我们谁的飞机飞的更远。”陈慕枫企图递给她其中一只纸飞机。
杜夕杨思考了一会儿,走上前去,说,我要另一只。陈慕枫爽快的把另一只递给她,然后转身对着窗外把手里的纸飞机潇洒的扔了出去。
“该你了。”他有些得意的说。
杜夕杨眼睁睁的看着陈慕枫的飞机滑过教导主任的头顶,落在一丛冬青里。就在教导主任锐利的眼神发现他们两个人之前,她猛然抓住陈慕枫的胳膊,小声而急促的说了一句,“快蹲下!”
“怎么了?”
杜夕杨神神秘秘的往上面指了指。两个人慢慢的探出头去看见教导主任走到冬青旁边捡起那只纸飞机,倒背着手往东去了。杜夕杨和陈慕枫同时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
“差一点儿被发现。”
杜夕杨抿着嘴巴笑了。
“你笑什么?”陈慕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杜夕杨。
杜夕杨没理他,也许是压根儿就没有听到他在跟她说话。她稍微举起手里的纸飞机,迎着光线看了一会儿,开始慢慢地把飞机一点一点的打开,最后,纸飞机不见了,她的手里只剩下一张被划满折痕的纸。她本想着循着那些折痕重新把这飞机找回来,可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因为她根本就不记得这些折痕的先后顺序。
“笨蛋!”陈慕枫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纸,轻轻巧巧的就找回了被她弄丢的飞机。
“很简单的。”陈慕枫把重新折好的飞机递给她。
“你是怎么叠起来的?”杜夕杨用神奇的目光看着手里纸飞机。
“我给你签个字吧。”陈慕枫说着又夺过纸飞机,在上面龙飞凤舞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记得要好好收藏哦。”他开玩笑说。
然后,下课铃响了。教学楼顿时就热闹起来。
后来,在一节自习课上,陈慕枫教会了杜夕杨叠纸飞机。因为杜夕杨学的很慢,所以陈慕枫在她的数学课本上写了一句话:杜夕杨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那是个雨后的傍晚,空气格外的清爽。正在马马虎虎擦着黑板的陈慕枫突然对正在扫地的杜夕杨说,“我们来比一比怎么样?”
“比什么?”杜夕杨抬起头看着他,因为看见陈慕枫的鼻子上沾了一抹粉笔末,于是又忍不住指着他的脸咯咯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你?”陈慕枫一脸无辜的说。
杜夕杨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笑。
“你到底比不比?”
“比就比。”杜夕杨撅了撅嘴巴。
他们两人各自折好了自己的飞机,陈慕枫嘲笑了一番杜夕杨折的纸飞机后,比赛就开始了。他们站在教室的最后面,开始甩着胳膊奋力的把自己的纸飞机向前扔出去。陈慕枫的飞机总是飞的很远,而杜夕杨的飞机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在离她不到两步远的地方就落了下来。就在杜夕杨因此而闷闷不乐的时候,陈慕枫把沾满粉笔末的双手拍在了的脸上。
杜夕杨一阵尖叫,随后,是两个人一阵打闹。
打扫完卫生,他们两个人骑着单车回家去。杜夕杨觉得自己越骑越累,起初她想也许是车子没气的缘故,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陈慕枫那家伙在捣鬼。她回过头去发现他正在用一只脚勾着她的单车后座,悠闲的往前“骑”。于是,杜夕杨猛蹬车想甩掉那个累赘,可是,陈慕枫的脚好像跟她的单车是粘在一起似的,根本就甩不掉。一直到一个十字路口,陈慕枫要转弯的时候,杜夕杨才总算感觉轻松了不少。
“先走了,小心点哦,路上有变态杀人狂的。”陈慕枫不怀好意的坏笑。
等到陈慕枫就像一片落叶一样飘走很远以后,杜夕杨单脚撑地,看着他的背影忧伤的拜了拜手,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明天见。”
2002年8月6日 晴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感觉口很渴,因为妈妈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喊她要她给我倒水。站起来想自己去客厅喝点儿水,爸爸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下一个节目是天气预报。爸爸最近总是抱怨天气变幻无常,因为他最近喜欢上了骑单车去公司上班,他觉得那样不仅可以锻炼身体,而且还可以避免他讨厌的堵车。我到了杯水,水很烫,只好放在茶几上放凉。于是,就坐到爸爸旁边跟着看起了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扬城最近会有小雨。怎么又要下雨?爸爸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我端着我的水回到卧室,蜷缩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还没有做完的语文试卷。古诗鉴赏题。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出风。仔细想想,我转过这几次学,那些认识的几个好朋友最后都杳无音讯了。也许陈慕枫最终也会变成他们中间的一个吧?成为一个连怀念起来都很吃力的人。
此刻,窗外正是万家灯火,月亮只露出弯弯的脸。陈慕枫现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也刚好手里捧着一杯开水,站在窗前看着我正在看着的万家灯火呢?或者看着天空以及天空中的月亮?
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在喜欢你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