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的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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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暖暖的照在房檐上,透过花格子窗,洒下满地的百合花瓣。睡在小床里的宝宝眼睛合上了,又懒懒的张开,像是小金鱼吐着水泡。荣秀轻拍着孩子,一拍,一拍,再一拍......。水泡儿越来越小,孩子发出均匀的呼吸,两只小手放到头顶,睡着了......

荣秀环顾着静寂的房间。枣红色的沙发看起来还是新新的。那天,春平抱她下车时,楼上的门被拦的铁桶似的。春平就把她放在这个沙发上,和村里同辈的族人们讨价还价的讲着开门的条件。

在问答环节,堂弟水生问:“哥,嫂子罩杯多大啊?”

春平涨红了脸,憋不出一二三来,便转向荣秀,想向她求救。还没待荣秀给个提示,就被几个表弟拥上来给制止了:“嫂子,这可不是疼俺哥,你这是要让他受罚的啊!”荣秀咬着嘴唇羞涩的笑了。

“必答题啊,必答题,哥,你赶紧想,嫂子还等着进门呢!”水生不知从哪找了洋铁盆,拿着擀面杖敲着“铛,铛铛.,铛.....”

春平被闹的耐不住,只好笑着,挠了挠头:“这,这我真不知道。反正,反正很大就是了。”

他不说还好,这说了众人哈哈大笑到直不起腰来。

连门外不能进来闹的长辈都止不住“噗嗤”的笑出声来。

“铛铛.....铛...”,声音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被拥挤的人群煮着,屋里院里都渐至沸腾起来。

荣秀记得,春平那天穿着西装皮鞋很不适应,人散尽后,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衣服鞋子,坐在这枣红沙发上长舒了一口气。

荣秀站起来,把沙发的四个靠背重新摆了摆。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吹动落叶的声音,风带着枯叶擦着地面“哧哧哧”的往前挪动,停了一会又裹着沙粒“嚓嚓嚓嚓”的溜回来。

孩子睡了,醒了,哭了。饭还没等及吃就凉了。白米粥在瓷碗里没了一丝热气,锅凉了,桌子,椅子都凉了。荣秀的手指触到哪,都是凉凉的……

荣秀抱起醒来的孩子,想到外面走走。偌大的村子,空荡荡的,只有墙根聚着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老人们或蹲或坐,个个眼睛干瞪着,无话。像干枯河床上无望的垂死之鱼,睁着浑浊的眼等待宿命的到来。

见荣秀抱着孩子过来,他们扑腾了一下,逗了逗孩子,就又安静了。有的半闭着眼,张着没有牙的嘴打盹。有人什么也不看的看着,眼神空洞的可怕。

荣秀走开了,又踱回自家小院。院里依然是空寂的。她把孩子背在身上准备洗衣服。豆儿在妈妈背上有些不愿意了,哭闹起来。荣秀边洗衣服,边哄豆儿。这时,她才觉得饿了起来,原来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她还没吃东西。

匆忙的洗了衣服,把早上的剩饭热了热,吃完也就快中午了。给豆儿喂了奶,就该哄他睡觉了。好在,上午已经过完,熬了下午,就晚上了,该睡了……

晚上,春平打来了电话。“豆儿睡啦?”

“睡了,这两天特别乖,喂了奶,哄哄就睡了,一点也不闹。”

“嗯,不闹好带”

“春平,今天出门,三奶她们都说宝宝长的好,她们见了喜欢的不得了。”

“呵呵,你人好带的孩子也好。”

“你晚上吃啥了,厂里管饭没?”

春平打了个哈欠,说道“吃的定饭,今天吃了饭又加了会班,这个月应该能拿到奖励。”

“累么?”

“还好,不太累。”春平不住的打哈欠

“你睡吧春平!”

挂了电话,荣秀睡不着,倚在床头打毛衣.....

“荣秀,是我,开个门来!”三奶奶拍着荣秀家的大门喊道。荣秀放下正打的毛衣披上外套,走到院里。听见是三奶的声音,便问道:“三奶,这么晚你咋来了?”

晚上9点钟的村子已是畜栖鸟不鸣的夜间了,三奶过来会是啥事呢?荣秀心里想着,便打开了门。

“我来啊,就是跟你说,今年夏我们这一排的7户人家商量着秋收完了,一起出钱把门口的路给修了。这都是各个家的门口路,看着垫高些夏天好走水。当时说好了是秋收后就来,人家有事耽搁了些天,刚才西头的老陈到家里,说是明后天过来填土,春平跟你说过这事没?”

荣秀没听春平提过,不过修路是好事,大家出钱也没毛病,便说:“路嘛,该是修。一家摊多少,明天我去取就是。”

“钱,不急。修好了再给也成。就是来人的午饭啊,得我们几家给做。”

“这也不是啥大事,中午多做一个人的饭就成。光顾着说话了,进屋坐啊,三奶。”荣秀拢了拢披着的外套让三奶进屋坐。

“不坐了,话说完我就回了。先从西面老陈头家派,有两户家里没人,我们三家可能得多添几顿饭。”

“这没事,你放心吧。进来说吧,站半天怪冷的。”荣秀拉着三奶欲让她进来。

“不了,不了,你家里还有娃子,快回去睡吧。走了。”三奶转身离开了,荣秀跟着出来站在门口。高高低低的路三奶的小脚走的有些踉跄。“三奶,你慢些走。”荣秀对着三奶的背影喊道。

“快回吧,就这两步就到了。”三奶转过身朝她扬了扬手。

村庄的夜来的早,清晨也来的格外早些。鱼肚白里有了一丝霞光时,村子里狗叫声,车声,哧哧嚓镲的铁锹声奏起了交响乐,沉寂多时的村庄醒了过来……

窗帘缝隙里也射进了亮光。荣秀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豆儿,半眯着眼睛给孩子掖了掖被角。“滴....滴滴...”门口传来划破寂静的车喇叭声。荣秀听到院外的门环响。突然想到今天修路的事,慌忙起来穿好衣服去开门。

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的卡车,荣秀看到车里下来一个男人,30多岁,身材挺拔,深驼色的夹克,衣领笔挺。他向荣秀笑了笑,说道:“你好,这么早,惊醒你了吧。怕你一会出门家里没人,实在不好意思。你家的出水口要改一下,你留个门,一会有人过来整修。”

说话这样客气的男人在这村里,荣秀还是第一次见。况且这人穿戴讲究干净,又有礼貌,真不像是个修路的。荣秀看了看自己慌乱穿着的衣裳,还有蓬头垢面的样子,不禁一阵难堪。她垂着头答应了一声,就躲进院里关上了门。她甚至忘了问出水口要怎么改,改大还是改小,什么时候过来改。

豆儿醒了,哭闹起来。荣秀哄着豆儿,开始做饭。每天重复的事她突然厌烦起来。吃罢饭,安顿好孩子。荣秀拿出结婚时买的大衣和皮鞋,她突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土气,甚至一支口红都没有。

路,有声有色的修了起来。乒乒怦怦的铲着石子沙砾,嘟嘟的车声。让村子热闹了起来,老人都不溜墙根了,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忙活。

那个早上来荣秀家敲门的男人叫长民,是修路的负责人,他在地上用白石灰画出路标线,带着3个小伙子在整修路面。

荣秀抱着孩子站在院里晒太阳,豆儿看到了门口的长民,拍着小手笑了。长民笑着走了进来,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对着豆儿晃了晃,“宝宝,叫什么名字?”豆儿眼睛跟着钥匙串移动,咯咯咯咯的笑起来。

荣秀拉着豆儿的小手,说道:“告诉叔叔,叫豆儿。”豆儿的眼睛盯住了钥匙串上发出声响的一个金色的小铃铛。那铃铛甚是精致,顶部镂空的烫金色,有小指头那么大。两半微张着口的椭圆形浅金色花瓣,含着一粒小金豆。张口不大不小,刚好掩住金豆不会掉下来。金豆子随着长民的动作在花瓣里滑动着,发出“丁铃铃铃”的声响。

豆儿盯住看了一会,便伸出小胖手去抓。“不能抓叔叔的东西,搞坏了叔叔就没法开车回家哩。”荣秀制止了豆儿的小手。

“没事,碰不坏。”长民笑着把金铃铛放到豆儿的小手里。顺便把豆儿接过来抱在怀里。

“哦,骆师傅,都忘了给你拿凳子坐了。”荣秀转身去屋里拿凳子。

抱过豆儿,长民才看清荣秀的模样,白皙的圆脸,眉眼清秀,乌黑的齐肩发束成马尾。只是看着年纪尚小,没想到都有孩子了。

“你坐,骆师傅。”荣秀接过豆儿,把凳子递给长民。

“我不坐,站会就走。”

豆儿在荣秀怀里,却张着手要长民抱。荣秀和长民很近的挨着。眼神不经意的触到了一起,都躲闪着移开了。当荣秀抬头看向豆儿时,又撞上了长民细长的眼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你结婚这样早,没读书上学么?”长民问。

“初中就没念,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

“这么漂亮不走出去,可惜了。”长民说罢,发觉不妥,又补充到:“呵呵,我说的也许不对,像我,最后还是在村里。”

“你不一样,骆师傅。”荣秀揽着豆儿,鬓边的一缕发滑到脸颊,她用手撩到耳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微红的脸颊。

“长民哥,走喽!”门口干活的小甲喊道。

“我走了。”长民看着怀抱着豆儿的荣秀。荣秀突然有种莫名的留恋。咬着唇“嗯”了一声。长民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把钥匙扣上的金铃铛摘下来塞到豆儿手里。

“哎,骆师傅!这不能要。”荣秀着急的说。“给豆儿玩,走了!”他笑了笑,荣秀又触到了他眼眸里的光,眼底带着温柔。长民转过身就大踏步的走出了院子。

接下来的几天,荣秀站在院里,门口都没有再见到长民的身影。她握着那粒小铃铛心里空落落的。

该荣秀家做饭这天,长民还是没来。她的心里不禁有些失落,说不清的一种没来由的怅然。把豆儿送给三奶照看以后,荣秀回自己家做饭。

穿上围裙开始洗菜,切菜,“哗啦啦”的水声,“咚咚咚”的切菜声。还有屋顶上袅袅的炊烟,小院里的午饭有声有色的出炉了。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辣椒炒肉丝,一碗焖茄子,锅里炖着的红烧肉也溢出了卤香味......

荣秀抓了一把椒盐细细的均匀地撒到白瓷盘里,盘里红亮的花生“滋滋啦啦”的响着,随着响声相伴而出的是花生独有的香味。香味儿带着热气一点点的弥散在空气中,荣秀不禁想,要是骆师傅能吃上我做的饭该多好啊!他吃了,会觉得咸呢,还是淡呢?正想的出神,门外传来老陈头的声音。

“春平家的,小甲师傅过来了吗?”老陈头披着黑袄,捧着烟袋,进了院来。

“陈叔,小甲他们还没到。有啥事吗?”荣秀搁下盘子从灶房走了出来。

“哦,没啥事。骆师傅让他吃罢饭把杯子给捎过去。”

“骆师傅来了?”荣秀眼里放出光来,以一种不敢置信的语气问着。“陈叔,骆师傅今个来了?咋没过来吃饭呢?”

“哦,他说紧急改个什么,在西头水湾子那里丈量呢,好像说是改啥个图标。”老陈头倒没在意荣秀是惊喜还是诧异,吧嗒了一口烟袋认真的说。

“吃饭的点了,咋还丈量呢?我去让过来吃饭吧。”荣秀解下围裙,便向门口走去。

“那对,春平家的你去让让,也算知理哩。”陈叔跟着也走出来了。

水湾子在村子西面约莫一里的地方,那里有个老旧的闸门,荣秀还是去年夏天给自家坡地的杨树施肥时去过那儿。正是早晚凉的天,穿着棉衣的荣秀在中午的太阳下走出了汗来。

远远的看到湾坝子上搭着黄色的测具,长民的外套脱了搁在路边的矮树叉上,穿着米灰格子的毛衣弯着腰调整测具的角度看着前方,不时的在手里的本本上写划几笔。远处的天是那样的蓝,几片薄云像是一卷轻纱,被墨绿的树梢扯着,挂向坡那面的青山去了。

荣秀觉得湾坝子原来是这样的美,连老旧闸门上生了锈的铁舵,也是红彤彤的好看。

长民回头看见了她,有些惊讶。“你...你咋过来了?”

“骆师傅,该吃饭哩,歇会再干吧!”荣秀立在那,额头有些细密的汗。

长民放下纸笔走过去,那棱角分明的脸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手帕纸,递给荣秀:“这样远,你让小甲喊我就行了。”

“不远,我常走。”见到了长民,荣秀又喜又怯,说罢,便把头低了,看着脚下的一颗石子儿。

“拿着啊,都出汗了。”长民把手帕纸塞进她的手里。

荣秀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长民手心:“这个还给你,我怕豆儿弄丢了。”

长民看到自己手心放着的,竟是那天他给的小铃铛。这个眼睛里有着落寞又羞怯的女子。他看着她,心里总是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怜爱。

“你过来。”长民拉住了她坐在路沿上,把一捆图纸上面细细的透明缠线解开来,一点点的串上铃铛,系在荣秀的手腕上。

“这....”荣秀晶亮的眼神看着他,又看着手腕上细线串起的铃铛。“这使不得,骆师傅。这可是你金贵的东西,咋能给我呢....”

“好看吗?”长民按住荣秀要脱下来的手。

铃铛在阳光下熠熠的闪着光,白皙手腕上的水晶线宛若一条流动的紗溪。有风吹过,那光便在水中叮铃铃的荡起来.......

“这是啥?都散开了。”荣秀指着散在地上的图纸。

“哦,图纸。”

“就是你着急要改的图吧,这弄坏了可不是好玩的啊。”荣秀听说是图纸,又想起老陈头说他紧急要改图的事情,不禁紧张起来。蹲过去,在地上整理起来。

“没事,一会我自己弄。”荣秀转过头正撞上长民热切的目光。心一阵阵的怦跳起来.....

荣秀想让春平回家一趟,顺便送钱回来。老实木呐的春平没有明白荣秀的期待,说是要省着路费,等没有活了空闲下来再回。荣秀把孩子交给三奶看顾,独自去县城取钱。

走到村口,遇到回县城去的长民。长民停了车,把头伸出窗外问荣秀:“你是要出门么?”“哦,我去县城.....”荣秀的话还没说完,长民就打开了车门“我正好路过。”

荣秀上了车,却不敢看长民的脸。把头转向车窗外,村子越来越远了。一根根电线杆飞跑着去追赶圆形的蓝色路标,街边院墙上的黄漆大片剥落,漏出了红砖和水泥。黄绿色的梧桐立在街边,有风吹过,黄色的叶片洋洋洒洒的飘落到了街面上。

“我该怎么叫你?”长民打开了车上音响,一段软绵绵的音乐响起来。

“荣秀,骆师傅!”荣秀低低的说。

“呵呵,我叫长民!”长民浅浅的笑道。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伸向荣秀,“第一次见面,握个手吧。”

荣秀笑了,把手放在长民的手心轻握了一下:“骆师傅真会说笑,我们不是早就见过了么?”

“那不同,以前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现在才是正式的认识。”长民温热的手掌握紧荣秀的一刹,荣秀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爱。长久,自己都是在寂清的家里孤独的呆着。她都快忘记了男人的那份疼爱。

长民的幽默风趣的谈话,还有那些荣秀没听过的新鲜事情。一路上逗的荣秀咯咯的笑不停,她觉得自己成了孩子,有人疼有人宠的孩子。

送荣秀回村天已黑透,树影把小院空间分成一半明,一半暗。明的那面月色如洗,暗的那面开着幽暗的花。斑斓的树影合抱成一颗心形。

长民拉着荣秀的手说道:“回屋吧,外面冷。”有风吹过,树影婆娑的光洒在两人身上。“嗯,你回吧,路上小心。”荣秀也紧握着长民的手,话语里带着款款的柔情。

“嗯。”长民灼热的眼神磁铁一样吸住了荣秀的目光。

荣秀柔声道:“你回吧,我看着你走。”

长民“嗯”了一声,把荣秀拉进怀里。低下头,下巴抵在她的额上,点点的胡茬摩挲着荣秀的脸颊。轻轻的说:“那我走了啊。”荣秀的“嗯”还没发出,长民低下头便噙住了她的唇……

一朵墨色的云划过月色弥漫的夜空,月亮便钻进了云层里,睡着了。

芦苇在沼泽里低着头看自己的倒影,影子在水面越来越清晰。地平线上一点点的升起橙红色的光,接着东方出现了完整的鸭蛋黄。太阳微笑的看着牛圈顶棚的白霜,一点点的把它融化在有些微凉的清晨里。红犍子牛从牛棚走出来,迎着初升的太阳仰起头,发出悠长沉厚的叫声“哞……哞……”。

长民伸手搂了搂还在睡着的荣秀,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带着睡意说道:“我起了,上午去县城有事。”荣秀似醒非醒的在长民怀里扭动了一下身子,伸出光洁的胳膊环住长民:“这么早就起了?”长民亲了亲她的脸颊,不舍的说:“晚上我早些回来。”

小床里的豆儿也醒了。嘴里咿呀呀的,朝空中蹬着肉乎乎的小脚,表示抗议的要起床。长民起身去抱起豆儿,荣秀瞬间有种错觉,感觉长民才是孩子的父亲……

荣秀的电话关机了。天还早,春平就用钥匙开了大门。走过院子,推开客厅门。他对妻儿的期盼凝固到了客厅画面里。一个男人坐在自家沙发上抱着豆儿,荣秀蹲在旁边给豆儿穿袜子。男人睡眼惺忪,妻子荣秀散乱着头发。

春平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他木在那里没了知觉。那个在他家里的男人抱着他的孩子,与自己的妻子亲昵的说笑着。他看到的是什么?

荣秀看到推门进来的春平也愣怔住了,拿着袜子瘫到了地上。长民看到了门口站着男人,他猜到这肯定是春平了。他放下豆儿,朝着院里走去。

“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春平从木怔里燃起愤怒的火来,一把揪住长民的衣领。两个男人厮打起来,屋里豆儿哭了。春平愣了一下,长民趁机出了院门。

春平坐在沙发上,闷着头不说话,一尊石像般抱着头蹲在那儿。荣秀还瘫在地上,空气死一般的恐怖而又静寂。荣秀动了动,凳子发出声音。春平睁着血红的眼,一脚把凳子扫翻了个。凳子滚到穿衣镜那里,春平站起来,拿凳子砸穿衣镜,“怦!”一声巨响衣镜碎了,碎玻璃瞬间哗啦啦洒了满地。

春平怒不可遏,又砸向茶几,桌子……怦怦的破碎声响成一片……

春平从荣秀怀里夺下豆儿扔到沙发上,荣秀跌了个趔趄倒在地上。春平咬着牙,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滚,滚!”豆儿大哭,荣秀哭着伸手抱孩子。春平一拳过来,荣秀嘴角瞬间有了血。春平疯了一般也不知打到了哪。荣秀哭喊:“我走!我走就是了!”荣秀擦着嘴角的血跑出了院子。

这是春平第一次与荣秀吵架,还打了她。看着嚎哭不止的豆儿,春平无措的垂手立着。

风卷着落叶刮来一阵寒冷,阴冷的湿寒像箭一样穿透她的骨髓。荣秀抱紧手臂,上下牙齿打着颤。她才发现没有穿外套,冷风很轻易的就吹透了她单薄的毛衣,脸上的泪很快就冰凉起来,凝住了,流不出了。

她觉得该去找长民,长民那才是她温暖的所在。当她颠簸着来到县城时,天已黑尽。她凭着上次的记忆摸到长民的门口。

长民看到她心疼坏了,搓着她冻紫的手,给她的手心呵着气。“怎么不穿个外套就跑出来,这天多冷啊!”荣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不哭了。一切都有我呢!”长民给荣秀披上大衣,抱着她,给她暖身子。

“长民哥,我们俩结婚吧!”荣秀伏在长民的怀里,抬起眼睛坚定的跟他说。“结婚后咱俩好好过日子。”

长民听了她的话愣住了,没有说话。

“行吗?我要离婚,我想跟你过。”荣秀说着又哭了起来。长民抚着她头发:“荣秀,先别提离婚的事,你先缓缓心情。”

“你是怕我不会跟他离吗?”

“不是.....”

“那是你?”荣秀突然想起,他,这个面前抚摸自己的男人也是有妻子的。

“她,我虽然不爱,可是,可是我没理由.....”

荣秀听不下去了,她“腾”地从长民怀里挣出来。一步一退的哭道:那我呢?我家都不要了跟你过了这些日子,我成什么了?”荣秀啜泣着,她觉得屈辱又愤怒。

“荣秀,你听我说完啊。我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我的意思是不结婚咱俩也一样过啊。我那面你大可放心,我是从来不回去的,这你是知道的。”

荣秀还在呜咽着,长民过去抱她。荣秀在他的肩头狠咬了一口。长民疼的直皱眉,还死死的抱着荣秀不松手:“觉得解恨你就使劲儿咬。”

荣秀婆娑着泪眼又狠狠的咬了一口:“咬死你,心里倒也干净。”

长民把她拥的更紧了:“嗯,咬不死的话,我还是爱你......”

荣秀在长民处住了下来,日子一天天过,除了想豆儿,荣秀还是挺满意这样的日子。虽然长民不能离婚,可是他从不去那面的家。她喜欢长民,喜欢这样有人疼的日子,不再像原先那样空落落的孤寂。夜晚不再难熬,她偎在长民的怀里还没睡饱天就亮了。

这天荣秀买菜回来,门口蹲着个熟悉的身影。“爸!”荣秀下意识的喊道。“爸,你咋在这?”老人看到荣秀,转身站起来,也不吭声。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抖动着布满皱纹的脸,喝到:“你在这,在这是给人做小啊,你知道,知道吗?好好的家不呆,你来这给人做小,你,你......”老人说着说着,气愤的老泪纵横:“秀啊,你到底咋想的呢?春平多好的孩子啊,一年到头的在外头苦,供着你娘俩。你咋就....咋就....做出这猪狗不如的事哩!”

“爸!”荣秀哭着跪在了地上。

“你别叫我爸,起来跟我回家去.....”

十一

春平两口子干仗,把他老婆给打跑了。这个消息在不大的村里沸腾起来,传到了春平姐姐春霞的耳朵里。春霞和丈夫在村里的窑厂干活,听谁说了一嘴哪家干仗的事,本没放在心上。她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可又听人说是春平。她便着急起来,晚上下了工和丈夫一起去了弟弟家。

春霞与丈夫到了春平家已是傍晚。豆儿躺在沙发上已睡着,脸上又是泪痕又是面包屑。春平半躺在沙发上,屋里已不成个样子。满地烟头,穿衣镜砸的稀碎,桌子板凳四仰八叉的翻在地上。

见着姐姐来了,春平站起来,叫了声姐,姐夫。眼看着家里没个坐处,便站起来让出沙发给姐姐坐。姐姐在豆儿边上坐下来,给孩子盖了个小褂。姐夫就蹲在门槛子上抽烟,春平也在门旁蹲下来。

“因为啥啊?”姐姐春霞问。

“没为啥!”春平红着眼。

“真是因为那个来这里垫路的?”

春平不说话,就抱着后脑勺默坐着。

“赶紧的去给叫回来啊,别听那些个嚼舌根的话。”

“我见着了,回来我也不要她!”春平气恨的说。

“那姓骆的太不是个人了,看着人模狗样的。在村上垫路,哪家也没亏他吃亏他喝,竟做出这丧天良的事……”春霞絮叨着数落。

旁边久未开口的姐夫,思索着说道:“这,这是个事,也不能全怨姓骆的。依我说,春平啊你得去豆儿的姥娘家一趟。跟她爸妈先说下这个事。”

春平低着头,半晌说道:“不去!我嫌丢人!”

春霞收拾着给豆儿叠衣服,袖子,身子依次叠好。又拿起个小裤子放手里。她,这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妇女也没了主意。看看弟弟,又看看丈夫。弟弟胡子拉碴,这些日子愁苦的没了个模样,她不由得要哭出来。

“得去,无论如何得去跟豆儿姥爷说一声,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咱爸不在家,我跟你一块去。”

春霞终于得了主意,说道:“对,对,就这么着。”一边说着一边拿衣襟擦了擦眼睛。

春平没再吭声,按姐夫说的也许是个办法。可他打了荣秀,这,该咋跟老丈人讲呢?

十二

第二天早上,春平和姐夫去了丈人家。春平按姐夫说的,进门给豆儿姥爷磕个头,打荣秀的事不对。得把错在老人面前认下,就算将来不跟荣秀过了也不能给人落下话把儿。

从丈人家回来,已过了晌午。豆儿给姐姐接了去,家里也给打扫利索了。春平看着墙上和荣秀的结婚照,她披着洁白的婚纱对着自己甜甜的笑。以前从外头回家来,荣秀笑着、闹着和自己有说不完的话。

而现在家里是这样的空,没了镜面的镜架子靠墙立着。春平从里面看到自己落寞的家,几只断了腿的板凳。“人活着到底为啥呢?”春平胡乱的想着。

他以前看别人喝酒,喝多了猪一样呼呼噜噜不管不顾的睡着。他觉得那些酒鬼好笑,喝酒误了事还可恨。酒,被他认为可恨的酒,春平现在也想喝喝看。有啥天大的事耽误啊,勤勤苦苦一辈子,败家也是一辈子……

他骑上车,漫无目的的走到了镇上的饭馆。菜也不吃,一杯一杯的喝着辛辣的酒。杯子的酒底他又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一拳把杯子砸了个底掉。“老板,换个杯,再来两瓶酒!”春平趔趄的喊道。

他第一次喝的这么多,这么猛。可不像人说的那样喝了酒啥事都不想了,春平越喝越憋气,越憋气就越是一杯杯的落肚。直到喝的东倒西歪,店家不卖他酒了才离开。

十三

荣秀跟着父亲回了娘家。她没出嫁时就在离家不远的镇上针织厂里上班。后来媒人给介绍了春平。荣秀走在这里,脑海里闪现出春平在这条路上接她下班的日子。

春平不声不响,没有过送花,看电影这些浪漫。记得有一回下大雨,泥泞陷的很深。春平把自己的雨靴脱下来,赤着脚对荣秀说“鞋给你穿。”荣秀笑着问:“怎么不说你背我过去呢?”春平挠了挠头,说道:“我,我想把你的自行车先扛过去,这车新买的,这一遭走过去该给泥巴糊坏了。以后你咋骑着上班哩!你穿雨鞋站着等我,回头再过来背你。”

后来荣秀还把这事当做笑话讲给自己的母亲听。春平其实待她还是很好的,憨头憨脑的是个实心人。

“你总是那么可爱~在我面前总是那么乖~天真象小女孩~自由自在~你偷走了我的爱.......”长民的电话响了起来,长民让她回去,明天去县城看房子。

是啊,她现在已经跟了长民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她转身回家,冷不防一个自行车撞到了她,那人也跌跌撞撞的摔倒了,一身的酒气,嘴里咕哝着。

看那身影怎么有些像春平。荣秀拉他起来,一看竟真是春平。春平喝多了,头上手上都磕破了,他咕哝着荣秀的名字。

春平呓语般的说:“荣秀,你对得起对不起我啊?在外头再苦再累我都不嫌,可你咋能这样对我呢?”说罢,春平不住的捶打着胸口。“你和孩儿就是我的命啊,你咋能....咋能这样.....剜我心啊荣秀.....”

荣秀的心像是有万根箭穿过,她抱着春平呜呜的哭起来。

春平还在呓语着荣秀和豆儿,荣秀扶起他:“春平,我错了,我跟你回家.....”荣秀拿起春平的手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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