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昏昏沉沉地坐了近四个小时的大巴车到达临安山上的时候,天空依旧飘着雨。清晨出门匆忙忘携雨伞,促成此刻细雨中漫步倒也是惬意。
四小时前的我还在喧闹繁华的上海人民广场,周围全是等待出发的游客和一辆接一辆的旅游大巴,浑浊的汽车尾气熏得人头痛恶心;四小时后我竟然出现在大山深处,耳畔难闻车鸣,倒是处处皆闻溪水潺潺。山中银杏黄得晚,已是孟冬时节,目及之处遍地金黄。
坐落在大山里的白沙村,拥有众多的农家客栈。送我们来的大巴,把游客在一个个客栈门口放下。城市里的人们,终会厌倦钢筋水泥的冷漠,却又离不开都市生活的便捷,于是抽身几天前往大山深处,青山绿水与自然,总会毫无保留地洗去他们身上的芜杂,赠予他们由衷的欣喜。
沿路找寻,并未看到我要去的一山九舍。路旁有些许当地的村民,待我问路后很热情得指了指山上。
沿着青石板台阶往上,翠竹掩映之下几幢民宅若隐若现。尤其是其中最高处的一幢,独特别致,与普通民宅风格迥异。
行至院门前,尚未入内,却被门边一棵千年银杏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银杏树大多纤细,枝杈极少横向外展。而眼前这棵古银杏,主干粗壮,怕无数人难以环抱。枝枝杈杈向各个方向延展,身处树下抬头望之,金黄的叶片漫天铺陈开来。竟震得人忘了来路归途。
一山九舍的大掌柜是一位非常亲和的大姐姐。虽不是周末,但刘姐依旧忙的不可开交。一山九舍顾名思义,是指在半山腰上错落有致的九栋相互独立的别墅民宅。等到完工之时,九栋别墅将呈现九种风格,伴随着草场、泳池、竹林、老银杏,还有大自然美好的一切,迎接来自各地的人们。
虽是雨天,但山中却有络绎不绝的来访者和参观者,直至下午,刘姐才抽出一点空闲坐下来和我聊聊。
刘姐扎着个马尾,戴了副眼镜,周身有种很浓的书卷气。她说一旦过习惯了大山里青山绿水的生活,便不再适应外面的繁华世界。
刘姐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然而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了。两年前她应投资人邀请,怀着身孕来到临安的白沙村。那时半山腰上的九舍,还是九户人家的破败农宅,两年之后,农宅已变成精品酒店。只是门口的那棵老银杏没有变,随着年岁的变迁越发黄得晚了……
“人活着是为着各种目的,我活着是为了顺应本心。”刘姐静静地说道,“几年前我曾路过乌镇,那里的小桥流水风物人情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选择在那里停留,一住便是几年。”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还去了杭州,去了莫干山,然后现在来到了临安。”
几句话便概括了这些年的经历。但我知道,唯有历经人世、尝遍百味的人,才会在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之后拥有如此平静而淡然的目光。
“姐姐,你就不羡慕山外面繁华的大千世界吗?”我很好奇。
“有时候厌倦了山里的平淡,也会想念外面的车水马龙啊,那些摩天大楼,那些纸醉金迷,那些永不熄灭的霓虹,自有迷人的地方。那就下山去看看,又不是非要一辈子做个山中隐士。”姐姐笑着说道,“可更多时候,比如此刻。我们就静静地坐在这里,门外烟雨朦胧,远山被云雾遮挡着若隐若现,耳畔从不喧嚣,唯有流水潺潺——
会让人不想离开的。”
我默然。
晚餐是由一位本地的老阿姨烧的,虽比不上酒店里的精致,但胜在食材的新鲜与可口。山中与外界的联系仅靠一条狭窄蜿蜒的盘山公路,因而民宿的食材大多大多靠自给自足。
整整大半天的时光,我都如同在自己家里一般自在。我想起刘姐说的,民宿和酒店不一样,民宿是另一个家。家里是不会有动作标准制服统一的服务员的,家只会给你彻底的放松和自在。所以在九舍,每栋别墅只会有一个管家和两个阿姨,他们会照顾好每一位前来栖居的家人。
山中时光静谧且平淡。一入夜便连人声也没有了。刘姐在客厅的壁炉里生了火,橙黄的火焰在炉内跳动着,温度渐渐弥漫开来,包裹了有些潮湿的空气,生成了一些惹人入眠的分子。想必此刻在大都市,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又或者大部分加班的白领们,才刚刚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公司。而我蜷缩在山间民宿的沙发上,伴着炉火和门外水声,几近入眠。
刘姐安排我留宿在一间名叫“春分”的房间里。房间的顶很高,横梁裸露在外,与室内古老的家具反倒十分契合。涂红漆的立柜,古朴的木箱,还有竹子编制的篮筐,全是我儿时在奶奶家所拥有的记忆。
一夜安眠。
清晨醒来,推开阳台上的木门,正对着的是比昨日更加朦胧的烟雨山川,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枝杈以天地为背景肆意蔓延,屋旁一棵古树,是比昨日更为沉静的存在。
和正在做早饭的阿姨认真道别,我顺着昨日的来路下山,途径那个古银杏,地上比昨日好似铺了更多的金黄落叶。我想,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论是人往还是人来,这棵古银杏会一如既往地立在这里,绿了黄了一个个季节。任凭人间光怪陆离,依旧可以行云流水。
坐上下山的公交车,我想起那个进山看仙人下棋,回到人间后发现已过去百年的故事,不禁哑然。待我昏昏沉沉睡去,到站醒来后,会不会已是另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