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大雪几场,静谧祥和的氛围却不甚往年。是疲累的、慌张的、毫无章法的一年,不安充斥着周边,不现繁华街景和热闹人群,显然是无心找乐子。的确,没得选择的时候,是最轻松的时候,此时此刻,即便人生远不止于此,也不禁要叹,被人推着走纵是不愿,倒也是不得不走。在无端混乱的时刻,得了两日清静,翻了翻一年攒下的东西,能拿出来的似也不多。常与人周旋、自作矫情、虚与委蛇,道是忙碌,没时间行走,也没时间思考,却有很多借口。籍籍无名之辈,悲喜交集,无风无雨年复年。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八月去济南,高铁经过鲁中地区,窗外的景色开始出现同鲁东截然不同的面貌,广袤的平原上种植着茂密的农作物,接连不断的蔬菜大棚和偶尔出现的村庄,手边正好在读路遥一九九一年写下的《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雨滴的声音滴在快速掠过的列车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这与数年前在姥姥家的夏日午后如出一辙。幼年的雨声和泥土的芬芳,夏日的艳阳和丰沛催着我成长,在姥姥家度过最多的是夏天,听着雨水落在房前屋后的滴答声,打在瓦片玻璃的啪嗒声,这样的美妙声音融入我的骨血,乡野生活成为我一生难以磨灭的愉悦记忆。
书中写了这样一段话,就像这天的雨水,打在我心上。当历史要求我们拔腿走向新生活的彼岸时,我们对生活过的“老土地”是珍惜地告别还是无情地斩断?我想我就是这样的,生于土地,最终还是要走向土地,茂盛的麦田和玉米地上散落着坟冢,故人常驻,便像是欢愉的永生。很难讲在路途上会遇到什么样的突然,要是那瞬间能再回到田野就好了,累的时候总会这样想。春日的暖阳,夏天的溪流,秋林的斑斓,冬雪的安然,可以晒一晒太阳,看看嘈杂人间以外的风貌。清晨,济南大雨,立在窗边看雨,这世界安静极了,泥土的味道被雨水浸润,潮湿的水汽漫过连廊,侵入到心中的某个角落。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九月末,饶是赶上了杭州不怎么热的时候。本是对老牌旅游城市没什么好奇,确实西湖的名气从幼时一直听到如今,影像林林总总看的不少。身处其中,却觉得此前有几分妄语。南方的树植与家乡的直爽开阔浑然不同,它们是张扬着的丰茂着的拥簇着的绿,遮天蔽日的林子绵延数里,怡然静谧。青石板桥下水流淙淙,午后明媚的光线洒下,波光粼粼,乍看之下尚有水鸟栖息,岸畔的酒吧咖啡馆也有几分摩登韵味。时光黯然流走匆匆,总是留有几分闲愁,念起两句闲话慢慢悠悠。
当地人说,尚不到深秋,不是桂花开的时候。路旁有那么几棵露头儿的,已然开了起来。杭州的桂,叶长得极茂盛,不细瞧竟瞧不见小小的花,唯有暗香袭来。大棵的金桂,你只需远瞧,便了然花香的馥郁,它浓烈、简单、沁人心脾。回家来,飘窗上也有一棵桂,只因我贪香,就要这四季常开的四季桂,虽不似金桂热烈,今年却也开的极好。隆隆冬雪,烹茶赏花,难得清闲。日子就是这样,总有些物件能让你坐下来静静,像魏大中《答吴生白书》中道:“如名山览胜,优游岁月,横看成岭,侧看成峯,景过卧思,尚有餘味。”若然如此,幸甚至哉。
好看落日斜衔处,一片春岚映半环。
照耀你的世界的光芒应该是你自己发出的。
一日四时,最爱看落日。在半山腰,山野绵延,空山不见回响,落日归山,心也笃定前路遥远,由不得言半句懈怠。游戏人间,山川风骨,流水惬意,最是人言藉藉,不堪其忧,难言释然。在海边,潮汐周而复始,橘红色的光落在世间,饮茶闲谈,既有此番美景在前,当直抒胸臆,快意人间。
这是疫情的第三年,年末,这场保卫自我的战疫似乎才真正开始,人们迷惘、忧惧,难以名状。这世界的繁华角落贩卖着愿望和自由,平凡的人拼尽全力追着地平线奔跑,赤手空拳,难抵岁月的苟且。如果生活是这样,那么我希望在死前的每一天,都能看到日落。地平线遥远而平和,落日余晖倾洒,大漠孤烟,山河浸染。故人远游,趁着东风一别,互道经年事,不论长路何方风雨戚戚。无边无际的旷野如同日落后的黑暗,它是安静的、危机四伏的、以及属于你自己的,岁月漫长到需要无尽的热爱支撑,也不必忧我孑然失落,我仍有万水千山可错过。
于壬寅年冬家中
2022/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