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于是故国亡于铁蹄。他白发苍苍,亲掘旧王墓,鞭尸三百。
解脱了吗?他一边奋力挥鞭一边仔细地想,然而始终没个结果。打累了,打倦了,他停下来,注视着不成形的骨架,心中却空荡荡的难受。有什么意义呢?他想,就算这样,又有谁得到了救赎,有谁得到了惩罚呢?
到了最后,他看着这骨架,竟有好似看到老朋友的错觉。明明他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明明他刚才满怀憎恨与复仇的快感死命鞭打它。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和这具尸骨有了某种莫名的联系。也许那些鞭子抽在了我自己的心上,把我那些虚伪的感情全抽碎了,让我得见自己的心除了复仇已经一无所有。他这样想。
那时血色遍战野,残阳如深火。他持鞭立于深黑的坟穴前,觉得自己既已悖天理,则必为天诛之。天谴如此。
但他还想领军百万,征战沙场。这次有些可笑的复仇不过途中一石耳,踢掉便是,何苦挂忧!他自我安慰般想道,但是自那日起,他便始终无法摆脱某种淡淡的心悸,以及常常浮现在自己眼前的那老朋友般的旧王尸骨。
数年后他因小人谗言遭新王猜忌,他没有放在心上,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后来新王对他疑虑越来越重,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那种淡淡的心悸此刻又笼在他的心头。但不行,该进言便进言,该谏争便谏争,他就是这样的人,哪管得了宫廷心术朝上风云!
不料一切来得太快。某一日使者临门,送新王所赐,他打开一看,是一把刀。
他久久凝视着那把刀。刀锋回以雪白冷冽的光。
“子以此死。”
使者冷冷的复述新王之令。和刀锋一样冷。
这才是归宿么?
那一刹他想到曾经旧王坟前的迷茫。原来这就是解脱。原来仇恨的了结不仅需要仇人死,还需要报仇的人死。我的解脱原来需要我死。他确认了这一点,心里有不甘,心情却奇异地安宁下来,那是一种终有归途的轻松感。
“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他狠狠地咒了新王一通,望着使者脸色气到发绿,不由开怀。而后他拿起刀,锐利的刀尖令他的眉心有些许刺痛。旧王的尸骨此刻又闪现在他眼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会对它有老朋友般的错觉——
因为故事到了最后,我们都是要死的啊。
他反手握住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热血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