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关于在番红花偶遇一土耳其男子的故事。
1
在说土耳其男的故事前,先说说从安卡拉搭大巴到番红花时,发生的一件小插曲。
正当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时候,车上突然传来一阵刺鼻的味道。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不适,鼻腔有种进水般的感觉,随着气味渐浓,咳嗽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向乘务员反应,乘务员拿着香芬剂四处喷洒,并加强空调的风力,但刺鼻味只是愈发浓烈。
窗户无法打开,在高速行驶的密闭空间中,不安的情绪在乘客间蔓延开来。
车上一个小女孩不断的剧烈咳嗽,到后来似乎陷入恐慌之中,她开始向她母亲哭喊,歇斯底里了起来,然后那位女士很生气的跟乘务员咆哮了什么,车便停在高速路旁。
大家纷纷下车,在应急道上透透气,其他车辆继续快速的驶过,前往他们的目的地,我脑海中也闪过许多画面,一些恐怖攻击的事件和社会新闻,不知道车上那可怕的气味是什么,危机总是悄悄地来到,让人一点心里準备都没有。
过了15分钟,乘务员通知大家回到车上,或许是空调出了问题,上车后已关闭了,只开天窗透气,刺鼻的气味消散了许多。
九月的土耳其,气温依然偏高,但热就热吧,大家都不发一语,静静地被载到番红花城。
好不容易到了预定的旅馆,却发现旅馆内居然没有空调,我和伙伴彼此苦笑一下,看来这是最原汁原味的古奥斯曼建筑,我们没有抱怨,仿佛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情。
2
原本安排了行程,此时我们却意兴阑珊,便在番红花城的小巷里漫无目的地瞎逛。
走在石板路上,两旁尽是两至三层的木造奥斯曼建筑,17世纪开始,这里是番红花的贸易和种植中心,番红花城因此得名,到了18、19世纪,富裕的城民开始修建豪宅,才有今天这么一个特色小镇。
正当我们在这群奥斯曼豪宅间,觉得好像有点迷路的时候,一家不起眼的旅社旁,一位坐在门外的土耳其男子问我们要去哪里?并且很热心的给了一份地图告诉我们方向。
知道我们说中文之后,土耳其男开心的说他也有个中文名字,在这就暂时叫他“老茶”吧。
老茶邀请我们到旅馆的院子里喝茶,还采了新鲜的无花果给我们吃。
他英文不太好,中文也是只会几个词,在他比手划脚图文并茂的解说下,我们大概理解了,他是这间旅馆的员工,已经待了二十多年,并说着他认识多少不同国家的女孩子,现在有一个女朋友在中国等等。
那院子看起来很久很久没有整理了,旅馆也有种历史感,事后我们在网上查了那间旅馆,评分很低,还有人说“在印度也找不到这么糟的”,也难怪这位四十多岁的员工一副清闲样,老茶聊的开心,看了看时间,说他下班了,带我们去转转。
我们走出院子,正好碰上他的老板,老茶介绍了一下,那位长的十分神似哈利波特里斯内普教授的老板面无表情地朝我们点点头,没走几步路又遇到一位老太太,老茶则说那就是“big boss”,老板的妈妈,大概可以想像这或许是间祖传的旅馆吧。
老茶带我们走出老城中心,十多分钟的距离,附近已有些荒芜,想不到山崖边居然有个电梯可以到山谷下,山上蔓草荒烟,山谷小桥流水,还有家咖啡店,看我们一脸讶异,老茶得意地笑,这可是私房景点。
可惜天色已晚,没多久,老茶便送我们回旅店,并相约隔天再当我们的地陪。
3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宣礼塔宏亮的广播声已响遍番红花城,我睡眼朦胧地醒来,翻个身又回归梦境,在土耳其已经渐渐习惯宣礼塔的报时了,以至于旅馆旁边的清真寺清晨突然发出80分贝的声响我也不会吓到。
等到十点钟,我们来到老茶工作的旅店门口,老茶提着一袋东西从街上走来,看到我们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很抱歉的说他的车坏了,今天只能带我们搭公交。
我们想着会不会太麻烦他之类的,但看着他热情又重面子的模样,还是把那些拒绝的话吞回去。
老茶从手中的袋子将一些生的鱼骨扔在地上,附近十来只野猫纷纷围了上来,“My cats.”他笑着说,这些当然不会是他的,只是他这样餵这些猫也不知道多久了。
老茶带我们走过老城区,走过一家软糖店,他二话不说进去拿了两块糖给我们,“My sister.”他比了比柜台的女孩,我们还来不及分辨这是不是句玩笑话,老茶就大步走开了,不过女孩只是看了我们一眼,好像没什么意见。
没多久,老茶又带我们走进了一家烤鸡店,他点了一份烤鸡,拿了几瓶饮料,準备离开,“My friend.”他表示。
感觉老茶说话总有些浮夸,他走出门口,我们一阵慌张正准备掏钱,老板笑嘻嘻的跟我们说“No, it's free!”,看来真的是他的朋友。
这就是我们对老茶最开始的印象,热情、好客到有些倔强,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颗柔软的心。
4
转了几趟公交,又走了好些路,我们终于来到了老茶要带我们去的地方, 托卡特峡谷(Tokatli)。
这里有个玻璃平台,还有横跨峡谷十七世纪建造的水道桥(Incekaya Su Kemeri)。
从一个简易的入口交了费用后,就可以沿着步道走向峡谷下方,老茶说从这里可以一路走回番红花城,想想我们刚刚花了多少时间才从番红花城到这里,我们只当他是说笑,想不到走起来还真挺长的。
走在峡谷间,一路上只碰到几组人,老茶走在前,时不时回头问一句“Problem?”确认我们是否安好,其实做为一个老烟枪他比我们还喘。
大多的时候,他都不怎么说话,只是采很多野生的桑葚给我们吃,有些酸的,有些甜的,总是塞我们满满一手。
在溪边吃了先前带的烤鸡当午餐,是真正意义上的野餐,土耳其烤饼、酸黄瓜、烤鸡这三样东西搭起来真的超美味。
吃饱喝足我们继续前行,走着走着,突然间,响起了宣礼塔的广播声,不知何处传来,峡谷是大自然的音箱,那经文的吟唱在整个谷间回荡,此时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流水潺潺,我们不禁驻足欣赏。
在土耳其这样一个不太了解的国家,我们新认识的穆斯林朋友给了我们一个难忘的番红花城。
5
老茶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坐坐,土耳其人的家长什么样子,我们非常好奇,想像力也开始爆发。
本来觉得该是奥斯曼小屋那种吧,结果是现代建筑,哈哈。一路上我们看到有些风格不太一样的新房子,据说之前是希腊人的社区,土耳其人跟希腊人,“Big big problem.”老茶说。
到了一大片由六七层楼公寓组成的社区,就到了老茶的住所,那是上世纪50年代的时候,美国人盖的。
屋子里面相当宽敞,和老茶不羁的外表相比,屋内的井然有序形成反差,老茶跟我们说,他现在和妈妈还有一只猫一起住,猫是只老猫,二十几岁了,静静趴在椅子上看着客人们。
我们几个在阳台聊天,老茶又开始说他的情史,拿出一叠女孩子的电话地址,如数家珍地展示给我们看。
说到日本女孩K的时候,老茶拿出一张合照,照片中的女孩笑的开心,老茶看起来也年轻的多。
“这个女孩……”老茶停顿了一下。
从他片段的英文中,大概的意思是,他认识K蛮久了,这日本女孩时不时就会寄东西给他,有一次他们在通电话的时候,突然对方那边一阵慌乱,“这边有地震!!”,通讯断了,老茶不断重播却没有回应,他后来看电视才知道,日本发生了严重的311海啸。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老茶把K送他的手环轻轻地放在我们面前,上面有着K的名字。
我们沉默着,老茶摊摊手,一副人生就是这样,又说起他在中国的女朋友,那女孩的名字听起来像“有缘”。
老茶比了个射飞镖的动作,又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两人应该也是认识好一阵子了,他想娶那个中国女孩,但远距离异国恋加上老茶年已40,问题不只一点点。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有缘希望他们结婚后可以一起到美国生活,但是老茶非常的不喜欢美国,或者说,土耳其跟美国的恩怨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
1950年代,杜鲁门主义的兴起,美国和土耳其曾经十分友好,美国投资了许多钱在这里,包括老茶现在住的公寓都是当时的产物,土耳其甚至还帮助美国打过韩战,然而国际上没有永远的朋友,美国开始插手中东事务后,土耳其自己的利益常常和美国意见相左,最近美土两国互停非移民签证服务了,关系可谓十分紧张。
“土耳其跟中国都很好啊,但有缘就是想去美国,觉得那边赚钱比较快。”老茶恨恨的说,两方都有立场,“要不就去澳洲吧。”我们开始瞎给意见。
他叹口气,突然蹦出一句,说不定过两年他就不在人世,这些都不是问题了,看着他消瘦的脸,和之前的照片非常不同,几年的时间他经历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也不方便问,只是赶紧跟他说,不会啦,只要他戒烟,然后多运动就没事了。
6
最后我们说想去博物馆逛逛,老茶带我们到那里,自己在外面等,博物馆蛮无聊的,但外面有个平台,正好可以俯瞰番红花城,夕阳下,老茶问我们一切都好吗?我们说很好,他露出满意的微笑。
最后老茶送我们回旅馆,依依不舍地向我们道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或许他浮夸只是为了掩饰他的寂寞。
对他来说,我们只是过客,但他却热情真诚地对待我们,也是彼此之间的一种缘分吧!
人生总是有意外,有些让我们分开,有些则让我们聚在一起,或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是能够在孤单的人生中,有人陪你走这么一段,或长或短,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