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老汉:不可或缺的药引子——读路遥《人生》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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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顺老汉,路遥中篇小说《人生》中一个普普通通的角色,作品中是这样介绍他的:德顺老汉一辈子打光棍,却有一颗极其善良的心;他爱村里的每一个娃娃,有一点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满庄转着给娃娃们手里塞。

读到这里,不禁想起了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汉虽然打了一辈子光棍,却有一颗爱孩子的心,属实难得,带着对德顺老汉的赞扬和喜爱之情,我继续往下读。

德顺老汉尤其对主人公高加林充满感情。加林家里穷,买不起铅笔等学习用品,德顺老汉常三毛五毛的给他;去县城里卖瓜卖果,常留半筐给加林提到学校里;看到加林因为劳动把两只手磨烂了,他心疼不已,劝加林不要这样挣命,被加林拒绝后,又默默给加林送了一罐水。

除了善良,德顺老汉还是一个善于观察,能读懂年轻人心思的细心人。当加林和巧珍偷偷谈恋爱时,德顺老汉一眼就看出来,并且言明加林和巧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老汉不像加林父亲高玉德那样谨小慎微又妄自菲薄,也不似巧珍父亲刘立本那般圆滑世故,满身铜臭。

老汉认定加林不是一般人,说“加林实在是个好娃娃!别看他明楼,立本现在耍红火哩,将来他们谁也闹不过加林的世事!”。带着加林和巧珍到城里拉粪时,他让两个年轻人坐在车后头,嘱咐他们天还没黑坐开些,显然,老汉对年轻人谈恋爱抱一种支持的态度,甚至感慨:“你们年轻人真好!少男少女,亲亲热热,我老了,但看见你们在一块,心里也由不得高兴啊……”

德顺老汉年纪大,在村中是长辈,村支书高明楼都要叫他一声“干大”,老汉爱管个闲事,常动不动给干儿子在生产上指拨,明楼一般说来还听他的——“一辈子的庄稼人嘛,说什么都在行。”从这里又能看出,德顺老汉在农业生产上也是行家里手。

看到这里,我不禁疑惑,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细心人,在农业生产上又是一把好手,为什么会打一辈子光棍呢?

在德顺老汉开导高玉德时,说自己一辈子没娶过老婆,年轻时候也混帐过两天,算是埋下了伏笔。

拉粪的路上,老汉对加林和巧珍讲起了自己的爱情故事:当年,吆牲灵到口外去驮盐、驮皮货的德顺,在无定河畔的一个歇脚店里结交了店主家的女子灵转,成了相好。灵转长得比县剧团的小旦都俊,德顺每次赶牲灵到他们那里,灵转都计算得准准的,等德顺一在他们村的前砭上出现,她就唱信天游迎接。

灵转背转她爸,偷得给德顺吃羊肉扁食,荞面饹饹……一到晚上,她就偷偷从她的房子里溜出来,摸到德顺的窑里来了……一天,两天,眼看时间耽搁的太多了,德顺只得又赶着牲灵,起身往口外走。那灵转常哭得像泪人一样,直把德顺送到无定河畔,又给德顺唱信天游,唱的是“走西口”。

后来,德顺听说灵转让天津一个买卖人娶走了。“她不依,她老子硬让人家引走了……天津啊,那是到了天尽头了!”老汉叹息:“娶个不称心的老婆,就像喝凉水一样,寡淡无味……”

德顺老汉唱起了“走西口”,他的声音是沙哑的,似乎还有点哽咽,上气不接下气地唱着。到后来,已经曲不成调,变成了一句一句地说歌词;说到后来,竟然抽抽搭搭哭起来了;德顺说:“我死不了,她就活着!她一辈子都揣在我心里……”深情的德顺,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心上人,也应了自己心里的承诺,一辈子没有再娶。

高加林因为追求名利狠心抛弃了巧珍时,德顺老汉和高玉德到城里教育加林:“你把良心卖了!加林啊……”德顺老汉先开口说,“巧珍那么个好娃娃,你把人家撂在了半路上!你作孽哩!加林啊,我从小亲你,看着你长大的,我掏出心给人说句实话吧!归根结底,你是咱土里长出来的一棵苗,你的根应该扎在咱的土里啊!你现在是个豆芽菜!根上一点土也没有了,轻飘飘的,不知你上天呀还是入地呀!你……我什么话都是敢对你说哩!你苦了巧珍,到头来也把你自己害了……”老汉说不下去了,闭住眼,一口一口长送气。

“人常说,浮得高,跌得重!”德顺老汉指教家林,这一句话,后来真的应验了。

巧珍被加林抛弃嫁给马拴那天,全村只有一个人躺在自己家里没出门,这就是德顺老汉。重感情的老光棍此刻躺在土炕的光席片上,老泪止不住的流。他为巧珍的不幸伤心,也为加林的负情而难过。其实,老汉也为自己而难过,深爱的人毕生也没能再见上一面,对他来说,是心里永远的痛。

后来,加林丢了工作回到农村,德顺对他说:“你还有眼泪呢?”接着一脸皱纹一下子缩到眼角边,摇了摇那白雪一般的头颅,痛心地说:“娃娃呀,回来劳动这不怕,劳动不下贱!可你把一块金子丢了!巧珍,那可是一块金子啊!”

当加林觉得活得没意思想死时,德顺教育他:“胡说!你才二十四岁,怎么能有这么些混帐想法?如果按你这么说,我早该死了!我,快七十岁的孤老头子了,无儿无女,一辈子光棍一条。但我还天天心里热腾腾的,想多活它几年!别说你还是个嫩娃娃哩!我虽然没有妻室儿女,但觉得活着总还是有意思的。

“我爱过,也痛苦过;我用这两只手劳动过,种过五谷,栽过树,修过路……这些难道也不是活得有意思吗?——拿你们年轻人的词说叫幸福。幸福!你小子不知道,我把我树上的果子摘了分给村里的娃娃们,我心里可有多……幸福!不是么,你小时候也吃过我的多少果子啊!你小子还不知道,我栽下一钵树,心里就想,我死了,后世人在那树上摘着吃果子,他们就会说,这是以前村里的光棍老汉德顺栽下的……”德顺老汉大动感情地说着,像是在教导加林,又像是借此机会总结他自己的人生,他像一个热血沸腾的老诗人,又像一个哲学家;那只拿烟锅的,衰老的手在剧烈的抖动着。

高加林虽然研究过国际问题,读过许多本书,知道霍梅尼和巴尼萨德尔,知道里根的中子弹政策,但他没有想到这个满身补钉的老光棍农民,在他对生活失望的时候,给他讲了这么深奥的人生课题。他望着亲爱的德顺爷爷那张老皱脸,一双失去光彩的眼睛里重新飘荡起了两点火星。

纵观《人生》中的诸多人物,德顺老汉实在可以算是一个纯粹的庄稼人,他年轻时热爱生活,敢于追求爱情,年老后又看透世事,一次次将高加林从痛苦的泥潭中拉出来,如果说《人生》是一剂苦口良药,那么德顺老汉必定是不可或缺的药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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