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中颠簸了两天两夜,终于到达安县,太阳晃眼,耳朵里全是噪杂声,头晕晕沉沉,看来是晕车了。
我从小晕车,死撑,刚开始时痛苦的要死,后来习惯成自然,反而好多了。
有时很怪,坐在行驶汽车里不想停下来,想象着飞驰到世界的尽头,该有多好。
这种莫名的感觉,我时常有。
我到这里出差,下车就摁了一长串手机号码。
那边问:“你好,你是?”
“安宁,是我,我是不凡。”我接着又说,“这几天我在这里,你现在忙吗?”
“不凡啊,你来吧,我在家。”
她还是那么温柔,话语声能把你的心融化。
我忙挥手打的,快快给我一张床吧,舒舒服服睡一觉。
我和安宁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跟亲姐妹一样,只是上了不同的大学。大学毕业,一个回老家工作,结婚,生子;另一个向往诗和远方,四处飘荡。
好几年不联系了。
热络的同学建了一个微信群,在群里留下安宁的手机号码。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走着走着就散了,再见看缘分深浅。
不知她有没有变。
我是变了,那个乖巧腼腆的女孩,如今伶牙俐齿,傲慢得很,这是微信群里大家对我的评价。
我话多了,有些莽撞,并不代表傲慢。
安宁应该不错吧,从小会打扮,懂生活,早早安定下来。
我很快到她家,门虚掩着,她笑盈盈地站在那儿等我,乌黑的披肩发,舒适的碎花睡衣裙,恍惚间看到了十几年前校园里那个清纯女孩。
“安宁,你越来越美了!”
“你也是啊。”
进屋眼前一亮,房间宽阔、明亮,木地板刚刚擦过,家具摆设井然有序,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色花卉。
我坐在沙发上,低头翻茶几上一本厚厚的育儿书。
她切好水果端上来,拖鞋粉嘟嘟的,美好的像电视剧中的女主角。
“安宁,你真好。”我感叹道,“有吃有喝,有房有车,有爱人,还有个可爱的儿子。”
她微微一笑,说:“还不是老样子,干一份稳定工作,按时上下班,周六日和家人手牵手逛公园,看起来是不错。”
“这种幸福小日子,百年难求啊。”我是真心羡慕她。
然而她不这么认为,说:“我是笼中鸟,哪有你自由自在。”
我摊摊手,“看,我也是老样子,飘来飘去找不到停脚地儿。”
相互赞赏一番,停顿,不知说什么才好。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是啊。”
我一只胳膊搭在沙发上,手指挠头。
“有些累啦?”
“嗯,坐车时间太长了。”
“去睡会儿吧。”
“好的。”
我躺下很快睡着了。
一觉醒来,客厅传来吵架声,是安宁和她老公。
“你一天天就这样吗?”
“对,我就这样,你看不惯就别看啊。”
“滚,滚,越远越好!”
从没听到过安宁如此大的声音。
“好,我走。”
我轻轻推开门,她老公“咣当”一声带上了门。
安宁怒气冲冲地站着,见到我嘴角上扬。
我扶她坐下。
一滴眼泪从她干净的脸庞划过,重重落下。
“不凡,这就是生活,很没意思的。”
从没见过她如此颓废。
“整整十年了,他还是一个小职员,下班回家不是打游戏就是玩手机,说安稳过日子是最大福气。不凡,我以前也这样想,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吃喝拉撒、报各种辅导班,一大笔花销等着,小县城的工资能有多少呢。”
“我原本干得很好,要升职加薪,他想要个孩子,说钱的问题不用我操心,我说好。孩子长这么大了,他还是他,而我不是我了,我不可能永远是个小女生,人总要成长的。”
我扶她坐下,说:“男人都是小孩子,我们不跟他计较。”
“我不是非要他挣一百万,而是看到希望,有阳光,日子不能总是一滩死水。”她摇摇头,“你和我不一样,体会不到我的痛苦。”
我很吃惊,“安宁,我们都一样的。”
“你自由自在,想去哪去哪,兜里有很多很多钱,不为生活发愁。”
……
她说着说着,啪嗒啪嗒的泪珠滴落,脸涨得通红。
我想起有一天加班回来晚,几点钟不记得,很累,肚子疼,楼道里一片漆黑,墙壁上有触摸式开关,我用手拍了拍,没亮,因为带手套的缘故吧。我竟然懒得摘手套,摸着黑上楼梯。
麻木的只剩下一颗空壳。
还有那次聚会,热闹,觥筹交错,蓬荜生辉,男男女女笑脸相迎。我优雅的喝了几杯酒,而后躲进洗手间悄无声息的流泪。好像看到了不堪与龌龊,心里有无数问号却找不到答案。
xxx活得很阳光,不像我们,是那样的吗?
若愿意探究到底,可以试试看,并非如此。
我对这个世界即渴望又厌倦,一次又一次飞蛾扑火般的投入进去,最后一场空。
我没有说给她听。
我只是说:“不是这样的,我一直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表现出光鲜亮丽的一面,那些悲伤和无奈只能咽到肚子里嚼烂。”
我掩面而泣。
她仍旧哭泣。
“有没有红酒?”我问。
“有。”
她起身,去拿来一瓶红酒和两盏酒杯。
我咽下第一口,已泪流满面,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
(我每次喝酒就难过,还是每次难过就喝酒,这都不重要吧。)
两个女人面对面哭泣,而且看起来过得不错的女人,以后回想起来是不是很好笑?
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气话,贬低自己如此渺小。我们终究是不足挂齿的人。
手中酒杯不知何去何从,
心终究没有安放的地方。
我们去街头逛了一圈,路灯,汽车,小贩,街人,大厦,一切有序的进行着。第二天看起来一样,实质不一样了。
我们买回来一大堆东西。她大包小包里装着是吃的用的,还有孩子衣服。而我包里全是化妆品和裙子。
她让我去她家住,我说:“不用,我已经订好宾馆了。”
“不凡,保重。”
“恩,你也保重。”
过不了几天,我会离开安县。我们继续行走在各自不同的路上。
好在现实再逼仄,还有一点遥远浪漫的憧憬,足以对抗眼前泥淖般的生活了。
她的城,我的远方,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