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过年
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亚斯基)
大木柱子,被搬放到了祖屋前的百年香樟下边。
大哥二哥一放下大木柱子,就分别被领进了自家的屋子里。
紧跟着,把踹坏了的鞋子和衣服一拿出来,立马就让人分了去,说是再修补拾掇一下,还好得很,并且成色还那么新。
吃午饭的时候,济雨才知道,大哥和二哥的双脚,都磨烂了的。那根大木柱子,至少有三四百斤。济雨不知道三四百斤该是有多重,但从大人们的眼色里,看见的分明就是让人感到恐怖的难以置信。
然后,济雨是照例去给大哥二哥送饭。
不过,这次的情况,稍微要好一些,因为他们不是跪着的,而是坐着的,虽然坐的不是正儿八经的椅子,但也是放了松软羊毛垫子的小几凳。
当然,还是在大黑堂屋里边。
可今天的那里,是比任何时候都令人向往的,因为是大年三十,所以自打早上起,那里就已经装饰完毕,并且是在香案前,又架了一张八仙桌,那上边正摆满了丰盛的祭品。
但是,那些好吃的,大哥和二哥是不能动的,只能吃着济雨送来的饭菜,把涂满药膏和缠满布带子的双脚,放在同样有着松软羊毛垫子的踏几上。
因为老爹爹说了的,如果他们还不知悔改,就要这样一直对着祖宗们的灵位,反省下去,就算是脚上的伤好了,也不能出来。
可是,这让济雨很羡慕他们。因为往常,除了先生和长辈们,在大黑堂屋里边,只许跪着,是不许坐下的。一旦谁要是坐下了,铁定是要受罚的。
可是今天,大哥和二哥都是坐下了,而且不但坐得那么舒服,还能把腿翘起来,并且还要一边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济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除了就这样地羡慕着,一点都不敢乱来。
嗯,大约是因为过年吧,祖宗们才会格外慈爱一些,也包括老爹爹。济雨在心里暗想着。
除夕的年夜饭,照例是要先去伺候祖宗们吃。
于是,大哥和二哥,就分别被移到了进门处的火盆两边,那是在大石栏的外边,所以不会在祭拜的时候,有不敬的嫌疑。可是这样一来,大哥和二哥似乎就更乐意了,因为那里就更暖和了。
大约是因为他们不能行动的原因,祭拜的例行程序,他们没有参加;傍晚上,往坟茔送草枕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去。然后,就由女眷们依次把从早上就开始摆放着的祭品,再次加热,重新换上酒杯碗筷。再由老爹爹带头,成排跪下,各自喊着认识的祖宗们的称谓说:回来吃年夜饭吧!保佑孩子吧!吃吧!我们在恭迎你们呐!
当然,正当其时的大黑堂屋的大门,是打开着的。
济雨挤在爸妈的中间,不知道该是叫哪个祖宗回来,所以就没有说话。可是他很好奇,却又只能俯首转动着小脑袋,往左右看。但四处都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是,济雨还是不敢抬起头来,因为没有一个人敢那样做。
济雨想回头去看大哥二哥,但又不敢乱动,只能挤在人堆里,竖着耳朵,捕捉每一丝的轻微声响,但依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这样默默低头跪了半晌,老爹爹才带头起身来,轻拍身边的人们,用手势和眼色说着可以了的时候,济雨才敢抬起头来,充满疑问的眼睛,一看向爸爸,爸爸就一下蒙住了他的小嘴巴,并用眼神告诉他不要说话。
济雨心里戚戚地,骨碌着小眼睛乱转,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桌上的碗筷还是摆上去的样子;香案两头的火盆,还是烧得旺旺的;大石栏外头的大哥和二哥,各守着一个火盆坐着,脸上都是通红通红的。唯有一点变化的,就是香案正中的香坛里边,燃烧着的三支极粗的香,才一小会儿的功夫,竟在顶头耸着一大截灰白的长筒帽子。
济雨还在左右环顾,却是一下被爸妈拉到墙边,贴着墙站着了。爸爸依然使着眼色,让他不要出声。而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眼帘低垂,乖巧又安静,济雨也立马学样照做了。
然后,只见两个叔叔蹑手蹑脚地走到香案两侧的火盆边蹲下,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来,把白天就已经摞在那里的,两大堆高高的黄色纸钱快捷地揉散,再恭敬地扔进各自面前的火盆里。
顿时,大黑堂屋里头,就更加明亮了起来。
转眼之间,带着火苗的纸钱,就纷纷旋转飞起,直窜高耸的房梁之上,像是要穿过屋顶般的奔涌上去;一忽儿,又都变成了明灭不定的红色星点,再又悄悄地从四面轻轻飘落,未到地面之时,就已经化成了灰白的粉末。
这个过程,很有一会儿,但两位叔爷,都做得非常敏捷认真。于是,大黑堂屋里边就更暖和了。似乎,一切都在散发着祥和团圆的气氛。
济雨一抬头,看站在左边火盆近处的老爹爹,他可正满脸笑容地看着这一切呢!
等到火盆暗下去的时候,红烛的光线,才又明亮了起来,只听老爹爹轻声哼了一下,众亲人们仿若才又一下全清醒了过来,各自轻微晃动身体,等待老爹爹下一步的吩咐。
老爹爹才又继续着刚才的和蔼面容,用不同寻常的慈爱声音宣布:“好了,好了,祖宗们已经吃过了!钱也给化过去了!该是送祖宗们了!鸣鞭!”
济雨不由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心里问自己:吃过了?谁吃过了?祖宗们来过啦?他们什么时候来过啦?我怎么没有看见?
济雨正这样想着一抬头,就一下被爸爸按了下去,并且是用双手捂住了他的小耳朵,然后只听见像是闷进了水缸里头的那震耳欲聋鞭炮声噼啪炸响,香案两边的火盆角落里,顿时火光四射,烟雾腾腾而起。转眼之间,青烟又绕着漆黑的房梁和瓦片不见了。
再等鞭炮声歇下来,大家才又似乎是一下子从某种莫名的悲伤之中抽出身来,互相夸赞着和问候着各种关于年的事情,不再立在墙角,而是开始小范围的挪动起来,满脸幸福的笑容,但说话的声音依然很低。
济雨就又想到了刚才的问题,想要问爸爸,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老爹爹的命令抢了先:“老大,去关门!你们几个,去把那两个东西抬上来!”
济雨循着老爹爹指着的方向看去,那是守在大门内侧两边火盆旁的大哥和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