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报仇
由一方石窗洒进室内的光影,从西墙逐渐转移到东墙上。窗外那一小块天空中幻起一缕缕彩霞,随着日光西斜,逐渐变换着粉紫的颜色,轻薄如烟,如梦似幻。窗外稀疏探出的几支桃花也被快要落山的夕阳染上了一圈金灿灿的光晕。室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墙角石柱顶上嵌着的夜明珠在薄纱灯罩的笼罩下寂寂无声的洒落一室柔和的光华。
白浅不小心踢到了脚边横七竖八扔着的酒壶,头晕晕地跌坐在床榻上,抱着膝靠在床头。她一直在等能解开门口那道仙障的人来放她出去。她心里烦闷,只是想随便出去走走。其实她也并非一定要出去,她只是不愿像豢养的小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以往在青丘的日子,除了每日去炎华洞晨昏定省,剖心取血,她也曾成日窝在狐狸洞中懒得出门。她最喜欢下雨天,可以顺理成章地赖在狐狸洞中躲懒,斜倚着竹榻,翻翻话本子,或仰望着中庭里天井落下的雨丝发发呆,若困了便听着窗外雨点沙沙敲打荷叶声入眠。七万年,怀着隐隐的期盼,守着那个人留下的一句“等我”的承诺,日子倒也过得无波无澜。
她原以为今后漫无止境的岁月也就在等待中度过了,却不曾想过,他真的有践诺归来的一天。昆仑虚九千九百九十九级上山的石阶,他还是如过去一般,站在石阶顶端,临风而立,笑意清浅,宛如春风拂面,目光柔和而专注地望着她。师父依旧是师父。只有她自己知道,被他那样望着,她心里总是突突直跳。
情深意浓时,她答应过,要留在昆仑虚,永远不离开他。前后不过相隔了数日,如今他的“故人”历劫归来,他们永不分离的约定可还能作数?之前他心心念念要娶她,如今“旧爱”在眼前,他的心意可还坚定如初?倘若少绾寻来,她将如何自处?她还能不能假装若无其事,乖乖做回昆仑虚墨渊战神的十七弟子?以前顾忌流言蜚语有损战神清誉,她不愿嫁他。如今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与他的旧爱鸳梦重温,她还真没想象中的大度。
白浅紧紧攥着袖口白色的薄纱,手心潮凉,额头也沁出了一层冷汗。桃花醉许久不喝,几壶下肚,竟觉得胸口有些翻腾得难受。白浅倚着软枕微微合了眼,默念几遍清心咒,将烦心事统统抛开。她自诩是个洒脱的性子,拿得起也放得下。不过几个月的男欢女爱,左右不过一趟儿女私情,千千万万年过后,她还是会有释然的那一天。这些宽慰自己的话,七万年前,在与离境的那场情伤中也曾说过。眼下信手拈来,倒也方便的很。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稀疏的花影没入黑暗中,天空撒着零星几点星光,一弯冷月遥遥从天边升起。前堂宴席未散,熙熙攘攘推杯换盏的声音此起彼伏。远处荷塘边传来人们的欢闹声,青丘的子民总是习惯在大喜的日子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除了迷谷不放心她,偶尔在门外徘徊,她仿佛已经被别人遗忘在了这个房间里。
墨渊撤去房门口的仙障,进到白浅卧房里的时候,她已经面朝窗子倚在软枕上,像是早已睡着了。一头温润柔亮的长发从枕上直垂到床侧,发梢轻轻扫在床边几个空酒壶上。墨渊弯着腰捡起酒壶,轻手轻脚地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又捞起垂在一旁的长发,用手掌拂去发梢的灰尘,轻轻将它们绾在白浅身侧,最后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室内光线柔缓,她的脸却背对着他,埋在阴影里,让他看不清楚。只有小巧的耳后一截瓷白的肌肤露在衣领之外,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莹润细腻的光泽。墨渊俯身坐在榻沿上,却见她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衣袖搭在身侧,手背上的伤口因她用力攥着拳头而狰狞地咧着。
墨渊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既醒着,又不同我说话,可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白浅缓缓地开口:“我只是在看窗外的星星。师父你看,今夜那几颗星格外明亮……”白浅松开袖口,遥遥指着正南方天空中的方向比给墨渊看。
墨渊并未抬头。上古神祇归位,本命星灼灼生辉,满天星斗,只有南方那几颗最是耀眼。
墨渊握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拉起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轻轻蹭了蹭。白浅潜意识里有些抵触,双手在他胸前默默地抵着,企图稍稍与他隔开一点点距离。墨渊双臂徒然收紧,将她整个人紧紧箍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不管谁回来,都与我无关。与我成婚的,只能是你一个人。这么些日子,难道你还不懂吗?”
白浅侧脸贴在他的胸前,胸腔震荡,她的心也跟着微微轻颤。白浅沉默不语,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泪花。泪花渗透衣料,似有似无的温度仿佛被他感知到了一般。他抬起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如同年少时被他从瑶光水牢里捞起的那晚一样,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渐渐抚平她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白浅伸手勾住他的颈子,将额头抵在他颈窝间,阵阵凛冽的松木香萦绕鼻尖,让她这半日里飘忽不定的心逐渐安稳下来。一室静谧,只闻墙角偶尔滴落的更漏声。
良久,白浅轻声开口:“师父…”
“嗯?”
“你为何抱得这样紧?”
“因为心里害怕?”
白浅被他的话逗笑,抬起头来,双目灿若星辰:“怕什么?堂堂战神也会怕?”
墨渊低头仔细端详着她,伸手轻抚她艳若桃花的脸庞,微微笑着:“战神在你面前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墨渊指间微有薄茧,粗糙的触感蹭得白浅脸庞痒痒的。她握住脸庞上覆着的那只大手问道:“师父有什么可怕的?”
墨渊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抿唇笑道:“当然是怕你再不声不响地把我一个人丢在昆仑虚。”
白浅重新倚入他怀里笑着:“这次……就权当是十七在报仇吧?”
墨渊怔了怔问道:“报什么仇?”
“师父难道忘了?七万年前,师父也是自作主张地将十七一个人丢下,自己去祭了东皇钟,足足让十七等了七万年……如今只是短短三日,师父便等不得了么?”
墨渊声音沉哑,低下头,眉心与她相抵:“当初也是情势所迫,如今我答应你,再不丢下你一人便是!”
白浅十指与他交握住,紧紧攥住他的手:“师父可不能骗我!”
墨渊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温柔回应:“我墨渊从不骗人。”
首发于2018-01-02
修改于2019-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