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元的筹码
沈元森再次醒来是三天后。伤口崩裂、失血过多，让他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三天。这次醒来，他心里到底是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楚。如果当时，林怀初仍在76号，他也并没有把握可以把她救出来。山村轻而易举做得到的事情，他未必做得到。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不免有些不安。既然76号敢把林怀初请过去，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是延安的吗？沈元森立刻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如果是那样，就算山村也不敢妄自救她。
那么，一定是认定了她是重庆派来的，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抓走她，丝毫不顾及他的身份和脸面。沈元森不禁感谢这次恰到好处的刺杀，不管是重庆还是延安的作为，至少是间接的替他洗清了嫌疑。只要他是“清白”的，就总有办法替林怀初想一想办法。
就在这时，山村到访。市府已经有不少同侪想要来探望他，都被身体不适一一回绝了。但是山村，还是要见一见的。
“山村少佐，没想到沈某的伤惊动你的大驾。”沈元森坐在床上，皮肤苍白，表情淡漠，并看不到任何对日本长官该有的谄媚之色。
“嗯，我是替怀初来的。”山村一改在林怀初面前的如沐春风，虽然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但深潭一样的眼睛里全是锐利锋芒。他把信拿出来，递给了沈元森。信封上“清源哥哥亲启”的字迹很清秀隽丽，原来，她的字和她的容貌一样让人难忘。
“沈院长不看看吗？”山村坐下来，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沈元森抬起头，看向山村，淡淡回道：“不急。”
山村薄唇溢出一声轻笑，也没当回事，只是继续说道：“沈院长，咱们其实很早之前就见过了。我对人有一种过目不忘的本领。”他的眼神依旧是探究的，并且拿出了一瓶试剂。“怀初写信前，吃了两只柠檬。所以，我怕沈院长信看得不方便，特地带来了花青素溶液。毕竟，也许怀初写了什么体己话，怕我传信看了去。”他边说，边拖长声音“可是，我实在是好奇，不知道，沈院长可否当我面一试？”
沈元森眉头一蹙，但是还是拿出了信。信上话很少，就几个字“我很好，勿念”连落款都没有。他把信往山村处递去，他想，应该也没有什么秘密会这么冒险地传达，毕竟山村家到处都是眼线。
山村也并没推让，把信拿了过去，在留白处，洒下试剂。果然，白色的信纸上出现了艳红的字迹。沈元森看不清是什么，心中不禁一滞。他看到山村神色明显一凝，心里不免忐忑。
“纸短情长，念君甚深，唯盼一切安好。”山村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念罢，把信递回给元森，背对他，望向窗外。自顾自的说“我认识她四年了，她爱得很执着，也有自己的信仰，所以，我一直不明白，她和你，是怎么走到了一起。”他只是自顾自说着，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她对你的这份爱情，如果是假的，那么，她的身份就有问题；她对你的爱情如果是真的，”山村背过身来，阳光把他照出了一个大大的黑影，让人感觉压迫“那你的身份，就也有问题。”他一步一步走出阴影，沈元森这才看出他的表情，阴鸷森冷，仿佛要吞噬掉他。
沈元森望着那鲜红的字，不禁苦笑，林怀初到底还是太年轻。她以为这样既能打消山村不该有的念头，又能还自己一个清白，却不想，山村对她的了解也许更胜于戴春风。
“真相，真的重要吗？”沈元森望向山村，一字一句地说“救她，更重要。”
山村和他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思索什么，又仿佛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答案。许久之后，山村说：“刺杀你的，是76的人。”
沈元森惊讶的睁大眼睛，望向他。
“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喜欢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有的时候，我又不希望以偏概全。”他的眼神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忧伤，“你是幸运的，重庆选中了你。但是，这也说明戴春风就是个饭桶。”
沈元森猜出个大概。山村应该是知道怀初中统的身份，而且一直知道。所以，一开始他就不信任他和怀初的恋爱关系，而山村现在认为他俩都爱慕着怀初，只是戴春风把怀初送给了他。
但是，这些话也可能是山村的又一次试探。沈元森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回答或者作出反应。他既不能表现出对这件事的早已知晓，也不能表现出无比震惊。就在他为难的时候，门被聂一明再次推开。
“大佐、院长，要换药了。”聂一明汇报到。
“让医生进来吧。”沈元森迅速地收起了信件。
山村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元森，说“那我先告辞了”。
“山村少佐，”沈元森叫住他，突然说“很高兴你能把信带给我，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我的心是一样的。但是，请你转告她，我很好，叫她照顾好自己，以后不用给我写信了。”
山村什么都没说，径自离开了病房。
李士元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山村离开的背影。他思及76号门口的那一幕，不免兴味盎然，好像嗅到了一丝奇妙的味道。
他上楼的时候，沈元森刚换完药，准备躺下。见他来了，又坐了起来。
“沈院长，听说您醒了，我立刻过来看看，有些情报也想向您汇报一下。”他身子略弓，笑得也很恭敬。
“刺杀我的，是哪里的？”沈元森问得十分干脆，语气不容置喙。
李士元没想到沈元森这么直接，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回话：“是，已经查出来了，是锄奸队所为。这是查证的报告。”边说，边拿出来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沈元森并没有接，只是说“李主任就这么确定？”
他的质疑让李士元不免想到了山村，于是，试探地回答“他们开了三辆汽车，延安是装备不起的。”
沈元森犀利地说“堂堂76号，靠的就是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吗？今天他们会暗杀我，明天就有可能是南京高层，查不出个水落石出，76号就枉副虚名了。”
面对沈元森的咄咄逼人，李士元笑盈盈的不做声，只是看了一下两侧。
“都下去。”沈元森向聂一明投递了一个眼色。
等房间都清空后，沈元森继续道“只要你们没装窃听，这里就只剩你我了。”
李士元还是笑呵呵地说着不敢、不敢。然后谦恭地说：“有件事，李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想讲就别讲，想讲就没什么不能讲。”沈元森眉头一簇，声音又冷了八度。
“我们得到密报，最近，会有重庆那边的年轻女子色诱策反高层。新政府成立于风雨飘摇之际，不得不多个小心啊。”李士元头是低着的，看不到表情，但是话里却带着弦外之音。
沈元森听到这里，突然沉下心来。果然，他们还是怀疑林怀初了。他们不会因为空穴来风就敢抓走怀初，一定是有了确切的证据，或者他们手上有了一份怎样的名单。他想起那天戴春风和他说的，最近蒋中正往这边送了不少人。于是，他望着李士元，再度开口：“小初那天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也没和她说。她没时间也没机会策划刺杀行动。而我，也是临时被通知，要去理查饭店的。所以整个过程都很蹊跷。”他边说边看李士元“当然，不排除锄奸队是一直埋伏在理查饭店附近，准备进行无差别行刺，刚好我运气差，摊上了。”
李士元一直安静地听着，一语不发。
“但是，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那些人似乎是早有预谋，就像知道了我要过去一样，而知道我要去的，可能只有76号了吧？你们那里会不会有人走了风声给了锄奸队？”沈元森虽说句句是问话，但却用了十分笃定的口气。
李士元再次想到山村，心中不免有一丝了然。“沈院长说的是，这个李某也会再进一步排查。绝对会给您和山村少佐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元森听到这里，眉头轻轻一挑，于是顺水推舟地问：“最近，除了小初，没有别的年轻女子和大家走动频繁吗？”
李士元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略作沉吟，后来犹犹豫豫地开口：“倒也不是没有，丁主任……当然，他是76号的一把手，一定是很谨小慎微的，他身边的人，不会有错的。”
沈元森撇了一下嘴唇，冷凝地质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比起丁墨存的一个姘头，我沈元森要明媒正娶的太太更可疑罗？”
听到这句话，李士元不由自主的眼神放光。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元森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同时也对林怀初袒护的这么直接。他立刻鞠下躬去，说“不敢，不敢。李某一定会派人密中彻查，还林小姐……沈太太一个公道。”
沈元森没再说话，只是略微点点头。李士元退下了，带着自己满意的答案。他知道，76号，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天下。他真的要感谢林怀初的到来，如果不是她，也许，他还要仰人鼻息很久。当然，他也要感谢丁墨存的冲动，在没打听清楚的情况下，一下子得罪了山村和沈元森两座大码头，给了他可乘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