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吴起得早，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睡不着，头有点犯疼，昨晚喝得太猛了，老吴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后脑勺。

老吴朝自己身上嗅了嗅，酒气还没散，他拖拉着凉鞋，走进卫生间，拿起牙刷在嘴里随便捣了几下，一只手拽下一旁搭在墙上的毛巾，湿了水，往脸上擦了擦，潦草完事。

出了门，老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家一趟，站了片刻，便放弃了。他拉开卷闸门，从兜里掏出车钥匙，上了车。

老吴的车是单位的，老吴每天开着单位的车去工作，工作是在车上。他的车很高，很大，却不气派，甚至很脏。

老吴的工作单位是环卫所，他的工作是，开着垃圾回收车，每天清晨，街上的人还不多，老吴开着他的车，一站一站地开，一站一站地回收垃圾。

这一片区域便是老吴负责的，因为有小学，所以附近的入住率很高，垃圾自然也很多，每天5点多开始跑，跑到8点差不多能跑完。

最近老吴遇到烦心事了，他们单位新调来一个队长，队里的人都挺烦他。可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队长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点子，折腾人。

这不，昨天下午，队长召集大家开了这个星期第三次会议，每次开会，大家都先要听他一番长篇大论，每次听他废话，老吴总有一股想把烟头塞进他嘴里的冲动。

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要求穿统一工作服，服装已经订好，下午发放，每人一百块钱，从工资里扣。记得上次开会，突然会后要整什么个人信息，还要填写身高、尺寸，老吴恍然大悟。

昨天晚上，老吴和几个同事，来到胖子大排档，喝了一晚上的酒，几个人骂了一晚上。喝到很晚，一身酒气，老吴没有回家，同往常一样，在单位的小屋子里，睡了一晚。

二

已过夏至，虽是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可老吴却感到闷热烦躁，工作服是长袖的，布料粗糙，老吴换上这套工作服，浑身不得劲。

老吴朝车外吐了一口浓痰，工作帽朝后使劲一甩，骂了一句“干他娘的。”老吴加了油门，车开得飞快。

很快到了第一个小区，老吴一脚刹车，接着挂了一档，轻踩油门，车缓缓倒停在一排绿色垃圾桶处，刹车，停好，老吴下了车，瞄了一眼，车与桶之间不到五厘米。

老吴带上手套，两手端着垃圾桶两边，用力一抬，桶便稳稳卡在车后的卡槽内。一排四个垃圾桶摆放完毕，老吴腰里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个小小的开关，垃圾桶便随着车后座，升高，升到一定高度，垃圾桶猛然头朝下，里面一袋袋黑色垃圾袋，垂直坠落，掉入车后垃圾箱内。

老吴按部就班，一路过了好几个小区，每日如此，动作熟练，效率极高。这会的功夫，就已经开到了皇家酒店。

皇家酒店堂皇气派，开张不到半个月，每天座无虚席，整日门口鞭炮不停，热闹非凡。

老吴下了车，看了看酒店门口一排脏兮兮的垃圾桶，眉头便打了一个深深的结。

酒店生意好，垃圾桶比小区还多得多，老吴还没上前，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馊味，地上湿了一大摊，黄色的泔水从桶里漏了出来，流到地上，污水中还夹杂着不明颗粒，甚是恶心。

老吴带上手套，一桶一桶小心翼翼的往车里抬，垃圾桶很沉，几乎全是泔水。十几桶垃圾倒完，老吴已是满头大汗。

顾不得擦汗，老吴干完迅速上车，呼吸才畅快许多。老吴快速开往下个小区，一下车，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三

泔水迥迥的从车厢缝隙往下淌，随着刚才一路颠簸，泔水已经渗过垃圾，沉到车厢底，泔水透过夹缝，在路上肆意穿行，慢慢汇成一大滩的污水。

此时路上已有人迹，来往的大部分是上班上学的，不管大人小孩，皆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绕得远远的。

老吴既羞又闹，羞的是自己仿佛成了这摊污水的罪魁祸首，恼的是，真正制造这些污水的家伙，却逍遥法外。

老吴不是没有向上反应过这件事，那天老吴走进队长办公室，队长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抽着烟，眼睛盯着着电脑，满面春风。

老吴进去后，队长头都没转动一下，只是眼珠子朝着老吴方向瞥了一下，又赶紧瞥了回去。就好像就要错过什么精彩的内容似的。

面对这种情景，老吴后悔万分。可既然来了，就不好再走。话在喉头转了几圈，说了出来。事情很简单，老吴说话直白，不喜欢拐弯，几句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听到皇家酒店这几个字，队长那始终不动的脑袋，好不容易转了过来。队长放下二郎腿，带着几分假惺惺地语气道：“原来是老吴啊，事情我都了解过了，这个吗，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会处理的。”

老吴顿了顿，想再说几句，谁知队长脑袋转了回去，精彩的节目又开始了。老吴心里窝火，但也不好发作，掉头便走。

自那以后，老吴再也没有去过队长办公室。可这件事情却一直吊在那儿，没人去解决。老吴心想，你不管，我也懒得管。

可每天早晨，去收垃圾的是老吴，在路边受人白眼的也是老吴，事情说大不大，却没人解决。自己夹在这里，说不清道不明，万一出了事，倒霉的还是自己。

老吴脾气倔，他看不惯队长那副德性，不愿再去找他。就算去找他，也不一定能解决。老吴也知道里面的猫腻，然而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没必要撕破脸皮。就这样，连续两个星期，都是这样的情况。

老吴快速摆好垃圾桶，上了车，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垃圾车扬长而去，一条长长的尾巴从车上流淌下来，像是一道疤痕，突兀地贴在道路中间。

四

吴小花今天起得特别早，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小时呢。吴小花起了床，床头整整齐齐摆放的是一件蓝色带花边的公主裙。

她拿起衣服展开，崭新亮丽，吴小花眼睛里一亮，喜滋滋地穿上了这件昨天新买的裙子。

穿上新衣服的吴小花，可爱漂亮，背起粉红色的书包，像是一个可爱的洋娃娃。

吃完早饭，吴小花向妈妈告了别，打开门，清晨的一抹阳光，亮闪闪地打在了她的脸上、裙子上。她一蹦一跳，嘴里忍不住哼起了歌，朝着学校方向欢快而去。

今天是星期一，对于吴小花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稀罕的日子。

上周开班会，推选一人，参与下周一升旗仪式的演讲，演讲主题是围绕庆祝六一活动展开，是一次代表整个四年级组全体师生的演讲活动。

吴小花是班长，平时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人缘好，长得又漂亮，这个人选自然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啊，吴小花心里不禁得意了起来，步伐也越来越快。

吴小花想起了王晶晶，眉头打了一个小小的结。王晶晶是副班长，平时成绩和吴小花不相上下，什么事都爱和她争，却总是争不过她，包括这次的推选。

王晶晶家里是做生意的，很有钱，虽然长得一般，但平时穿衣高档，总爱显摆。

吴小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阳光下，浅蓝色的裙子在风中宛如一朵蓝色妖姬，小花自信抬起头，微笑着向前迈去。刚才的一抹阴影，随风消逝。

五

吴小花此时除了兴奋，更多还是紧张。全校所有的老师和学生加起来，几千人呢。

吴小花手里拿着演讲稿，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诵着演讲内容，不时地拿起稿子看上几眼。

稿子在她心里其实早已滚瓜烂熟，周末两天，不知道小花已经背了多少遍，恐怕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此时，离学校越近，那些内容仿佛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整装待发，也如同小花一般，紧张的不行。小花深怕有士兵临阵脱逃，一遍一遍地，像是将军一样，巡阅着军队。

吴小花全神贯注默诵的时候，她没有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正弥漫过来，当然更无法预测到即将发生的意外。

一辆白色越野车在路上疾驰而行，“嗖”的一声，从小花身旁一掠而过。

“啊”，一声惊叫，吴小花手足无措地立在道路旁，蓝色妖姬溅满了污水，触目惊心。

吴小花愣在那里，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她渐渐回过神，肇事者早已消失无踪。

一股刺鼻的气味漫了上来，把小花呛得流出了眼泪。她鼓起勇气低头看去，“嗡”的一声，一瞬间，血液一股脑冲上了大脑，不争气的眼泪，哗啦啦地夺眶而出，手中的演讲稿，湿透了的脑袋耷拉着，一样的狼狈不堪。

六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老吴今天提前完工，刚到家，正准备洗个澡，睡个回笼觉，手机便响了起来。

“好，好，我知道了，老师，我现在就去找。”老吴搁下手机，睡意全无。女儿的班主任打来电话，询问怎么还没来学校，语气甚是焦急。

老吴起先很是生气，但静下来细想，自己的女儿很懂事，不会无缘无故不去上课。

老吴突然记起来什么，这段时间女儿总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女儿周一要在全校演讲，为此，昨天还缠着老吴买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

老吴对女儿总是百依百顺，可最近由于工作的烦心事，忽略了很多。老吴有些愧疚，接踵而来的便是担心，老吴立马穿好鞋，叫上老婆，准备出门一起去找小花。

两人还没出门，就听见门“吱”的一声开了。吴小花立在门口，两眼泪花，衣服满是污迹，和鲜艳的蓝色形成对比，此外，还有一股刺鼻且有些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老吴的老婆赶紧上前，一边询问发生了什么，一边领着女儿进了卫生间。老吴虽然没过去，心里却怜惜得很。

地板上，还残留着几滴黄色的污迹，扎着老吴的眼。老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脸上表情也换了几种，此时女儿已经换好衣服，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不用问，老吴仿佛已经知道什么，老吴如释重负一般，猛地站了起来，拿起钥匙，对着小花说道：“走，现在去学校还来得及吗？”

吴小花望着爸爸，眼角的泪水已经拭去，不知为何，从爸爸那传递来的眼神，有着一种豁达，小花使劲点了点头，拉着爸爸的手，两人一同朝着屋外走去。

当天下午，老吴揣着一件信封，信封里是一张检举信。老吴神情严肃，踏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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