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航抱着一幅画和一袋食材进了大厦，路过大楼前台时新来的保安大爷笑着打招呼，还问要不要帮忙。

长期的独居让陈航不习惯和人对话，他把食材随便放在电梯里，小心翼翼地抱着画框，电梯门合上。

画是在楼下画廊里刚买来的，美女店员的笑声还回响在耳畔。

他在厨房里收拾买回来的东西，保洁阿姨在收拾屋子，这种家政服务隶属于大厦物业提供的，陈航之所以选定这个阿姨，因为她从不多嘴打听他的事情，只是手脚利落打扫干净。

陈航很怕别人问起有关自己的事情。

此刻虽然有两个人在屋子里，安静得却像空无一人。

他很喜欢安静，喜欢远离人群，也不爱看电视之类的，这样可以保持心情的平静。

两个月前，电话里孙宝祥死皮赖脸地找他借钱，否则就要把那件事公开到网上。

他答应打钱给他，对方却非要见面。

陈航如约而至，却不见他的踪影。陈航百思不解，多年的谨小慎微让他惶恐，他躲在家里，再不敢出门，连外卖都不点。

2

家政阿姨打扫完毕，陈航表示感谢，阿姨沉默寡言，刻满皱纹的脸笑笑后离开。

他莫名觉得笑容让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为了逃避那件事，自己执意离开家乡，很伤他们的心。

他坐在床沿，抬头看对面墙上的画。

画中由黑色长发覆盖身体的赤裸少女，赛雪的肌肤和她手上那串鲜红的果子，还有周身包围的黑色树木，简单的颜色撞击在一起却格外醒目，被头发遮住的双目更加神秘，让人想探个究竟。

他觉得画里的人好像在对自己笑。

又能看见她笑，真好。

陈航翻了个身，眼睛模糊地睁开，觉得自己床前有什么东西，瞬间一股电流直击大脑，瞪大眼睛才发现是那幅画。

放下心要睡前，一片白色裙摆飘过床前。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正站在自己床前，浓密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巴，抽抽搭搭地正在哭泣。

深更半夜这哭声凄惨，他死死盯着那个女人，身体不可抑制地抖动。

他希望自己是眼花看错，任凭眼睛几闭几睁，那女人依然矗立在床前。

他终于能动弹，离弦一样跑出卧室，“砰”地关上门。他趴在客厅大门上，才发现自己气喘吁吁，身上的汗水濡湿了睡衣。

他想让自己喊出来，给自己壮胆，无奈发不出声，除了哭声，四周静音般死寂。

3

天空露出鱼肚白，陈航在地上醒来，想起昨晚的事，亦步亦趋地走到卧室前，鼓起勇气打开门，只有空荡的屋子。

难道昨晚是梦？他揉着酸疼的腰躺上床，决定补个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他回到小时候，十五年前的自己和同学们在上课，突然一道异样的视线让他回过身去，一个女孩子坐在他身后不远处，长发覆眼，却仍然令他胆寒。

他惊醒起身，对面墙上的画中人对上他惊恐的眼。

那次深夜的见鬼经历和转天的噩梦让陈航每到夜幕降临就分外紧张，他不敢睡在卧室，在客厅沙发上凑合两天，浑身痛得怀疑人生，宁死也要睡到床上。

除了会再梦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这两天还算安稳，起码腰不疼了。

家政阿姨打扫干净房间，临走时却支支吾吾地望着陈航。

他不解，问她怎么了？阿姨指指卧室里，只说了两个字扭头就走，仿佛屋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缠上自己。

“小心。”这两个字震得陈航头晕，他径直盯着卧室，难道真的有鬼？

他走到油画前，把画框上下左右看个遍，又挂回墙上。

这画没有异常，难道是屋子的问题？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一直很正常，为什么最近就出事了呢？

4

回头看向那幅画，他苦笑着问：“是你找来了吗？”

难怪人家说不能做亏心事，他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他一直忘不掉，十五年前一场大病差点让他死掉，病愈后决然地离开家，放弃学业，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大城市打工，多苦多累的活他都干，挣钱在其次，更是为了让自己忘记过去。

攒够买房的钱，他辞掉工作，一心想休息，往事却又如影随形地追过来。

先是李娜的人间蒸发，后是孙宝祥找他借钱却再不出现，赵丽莎依然没有踪迹，他心慌，害怕报应终究是来了。

黑夜沉沉地降落在城市，抚慰每一颗劳累的心。陈航躺在床上，却怎么都闭不上眼睛。

一闭上眼，他就想起初中时候的自己，那时的他眼睛会不自觉地追随着一个倩影，他最爱看她的一头黑发，想象着握在手里的触感。

奈何自己家境普通，学习成绩太差，不敢和优秀的她搭话，只能坐在一边默默看着。

心里正为彼时的烦恼惆怅，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想我了？”

5

他睁开眼睛，窗外淡淡的月光扫到床前，和月光一样白的身影融入其中，黑色的头发垂向地面。

他不敢看她的脸，虽然被头发覆盖，他还是不敢看。

“你终于敢想我了，之前你都不敢想起我。”幽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对不起，是我们的错。不，都是我的错。”陈航把脸埋在双手中，声音哽咽。

“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你不去死？”

他抬头，茫然地说：“我也想过，可是我怕……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她的脸霎那贴近陈航，两个人虽然没有目光交接，陈航却吓得如同筛糠。

“你只想着你父母，却忘记我父母没有我会怎样吗？”

严厉的指责让陈航泫然欲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赵丽莎的话激怒了……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白衣女子一下子把陈航拉起来，陈航惊恐地挣扎，逃到窗边，白衣女子步步紧逼。

“接受惩罚是你最好的归宿。”

6

晨曦中城市迎来新的一天，陈航却再也看不见崭新的太阳，他的尸体正躺在大厦门前的水泥地上。

警察给目击的保安大爷做笔录，其他人在周围议论纷纷。

笔录做完，尸体被拉上警车带走，一切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几天后，警察正式结案，陈航系自杀，死因为高坠伤，死者颅脑损伤和内脏器官破裂导致失血性休克。

另外在他体内还检查出致幻剂的成分，这种新剂型可导致人神经兴奋，产生幻觉，有自残自杀的潜在风险。

警方还将继续追查药品来源。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里，细雨飘忽，三个人静静伫立在一座墓碑前。

“安安，你的仇我和你妈快完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声音低沉，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墓碑上照片里的少女对着他笑。

“安安，你要好好的。”满脸刻着皱纹的老妇哭着去擦女儿的照片，不忍心她被雨水淋湿。

“雨晴，这次真是谢谢你了。”老人向身边的女子躬身道谢。

“伯父，您不要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女子扶住老者，回身看向墓碑，“要不是因为我，安安不会这样的。”

7

十五年前，这座小县城里的中学里曾经转来一名新生——聂雨晴，因为又矮又胖被同学嘲笑，只有同桌安安对她很好，经常安慰她。

当时班上的赵丽莎、李娜、陈航、孙宝祥因为学习不好，经常混在一起，他们对班里其他同学随意打骂，因为赵丽莎家庭条件优越，所以被欺负的同学都敢怒不敢言。

一次聂雨晴又被赵丽莎他们欺负，跑回家里再不敢上学，没多久全家搬离县城。

安安再也没见到她，心中对赵丽莎他们的愤恨无法平息，一状告到学校那里，却没能换来校方对四个人的处分，自己反而被他们盯上，常常遭到为难。

这天放学，安安值日完正要回家，又被赵丽莎拦住，李娜和孙宝祥拉扯着安安来到学校身后的小树林。

赵丽莎让孙宝祥对安安一顿拳打脚踢，自己又扒光安安的衣服，李娜则在一旁用手机录下全部过程。

陈航赶到时，安安正被他们扇耳光，哭得梨花带雨，他出手阻拦时遭到赵丽莎的嘲讽，捅破了他暗恋安安的事情。

陈航面红耳赤，不再言语，安安羞愤中怒骂他们，自己讨厌他们这样的坏学生。

人年少时难免会受情绪刺激，再加上赵丽莎的挑拨，陈航被激怒了，在安安的大声呼救中他捂住安安的嘴巴，终于怀中人停止了挣扎。

8

人死了，四个人都没想到，煞是惊慌了一阵，安安死不瞑目，睁大的双眼凝视他们，陈航颤抖着用几缕秀发遮住她的眼睛。

赵丽莎从孙宝祥身上搜出打火机，一把火点着树林，安安的尸体也一同化为灰烬。

她天真地以为毁尸灭迹，他们的罪行就不会败露，没想到这把火差点殃及学校，警察在树林中调查时发现人骨，再加上安安父母报警女儿失踪，最终认定安安在小树林中遇难。

因为线索有限，警方努力多日，也曾怀疑过赵丽莎四人，终因缺少直接证据作罢，案件搁置。

亲生女儿死得不明不白，父母很难接受，他们放弃工作，全力追踪真相，发誓要将真凶绳之以法。

他们日以继夜地调查女儿的同学，终于从一个与女儿同级的学生那里得知，安安失踪前被赵丽莎他们带进小树林。

此时赵丽莎四人相继离开县城，无影无踪。

安父知道仅凭这点证据不能治罪，于是决定找到四人，让他们亲口认罪。

9

十几年不间断的寻找，安安父母四处打工，几经辗转，终于在某市发现李娜的踪迹。

李娜看到从天而降的他们，顿时不再反抗，磕头如捣蒜，将昔日罪行尽数交代。

安父劝说李娜投案自首，她却在逃跑途中被车撞死。

通过李娜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安安父母很容易地找到孙宝祥。

孙宝祥扭动着痴肥的身体，眼泪汪汪地道歉说愿意和安安父母回乡自首。

没想到他趁老夫妻不备用私藏的刀子挑开绳子，刺伤安父。安父气极下划破他的脖子，孙宝祥失血过多死亡。

四个死了两个，接下来的陈航很难寻找，因为他平日很谨慎，在孙宝祥的手机里只留有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任何聊天记录。

安父通过变声器致电陈航，利用孙宝祥的身份找陈航借钱，执意要当面交易。

交易当天，他当然没有出现，而是跟踪陈航找到陈航住址，利用大厦招聘保安的机会混进陈航住的大厦里，安母也做了保姆。

10

老两口正准备找陈航时偶遇聂雨晴。

雨晴在这个城市里做医生，她根本没想到安安早已不在人世，知道好友死得凄惨，她泣不成声，恳求安安父母要加入他们。

起初老人不同意，不想牵连她，却阻止不了她的决心。雨晴利用医学知识制作出新型致幻剂，可以通过嗅觉和食用生效，杀人易如反掌。

药剂一部分通过她卖给陈航的油画发散出来，另一部分由安母利用打扫的机会放进陈航的饮水中，药剂的缓慢起效让陈航神经错乱，恍惚中“见鬼”，因悔恨愧疚和恐惧跳下高楼。

“还差一个，赵丽莎。”聂雨晴看着安安的照片，安父在一旁说道：“出事以后她父母把她送出国，最近才刚回来。不过她再怎么换身份，我们还是能一眼认出她。”

老人家仰头看着天空，泪水顺眼角流下。

“最后一个，安安，你再等等。”

某市，别墅内，衣香鬓影中名媛赵可心正和好友们庆祝自己28岁的生日，她享受着俊男靓女、奢华礼物的簇拥，开心极了。

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幅包装精美的画框静静地窥视着她的身影，一场精彩的好戏又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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