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灾厄
鼓膜的压迫感再次袭来,那种温暖而粘稠的液体重新将巴根包裹了起来,这种感觉让巴根的意识渐渐涣散,但却舒服得不愿意去抗拒。
“巴根!巴根!快醒醒,快醒醒,有危险,别再睡了。”
巴根听到有人在喊他,睁开眼发现有个人影在自己面前,但是却像隔了一层水帘,声音也咕隆咕隆的像是从水底发出来的,他真不想搭理这奇怪的叫喊,这么舒舒服服的睡一觉或是再做个稀奇的梦不是更好吗。
“别再睡了!快起来!”声音的主人冲破了水帘,扶着巴根的双肩猛烈摇晃着。
巴根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孩,黑头发,蓝眼睛,像个洋娃娃,她的眉眼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小女孩此时由于着急,眼中已然有泪花在打转,巴根看到后心中很是心疼,这才振作精神打算离开梦乡。
等到巴根真的醒过来的时候,哪有什么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映入眼帘的是哥哥图日根的面孔。
“晃你半天都不醒,快起来躲到马车的毡垛里边去,我从萨克那感应到远处有几个人骑着马赶过来,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很浓,阿妈和阿爸已经在帐篷外面准备应对了。”图日根说完小心地掀开帐篷一角,探出头去看了看,接着俯身回来推搡着巴根爬出帐篷,将弟弟抱上了马车。
“乖乖藏好,千万不要出声,别怕,应该是几个马贼,我和阿爸应付得来。”图日根说完又扯了好多散开的毡子盖在巴根身上。说完就转身跑开了。
巴根听到一阵马蹄声接近了营地,此时他还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真正的梦魇。
“你们要什么,草原人的羊群就是我们的生命,不会白白便宜你们这些强盗。”明亮的月光下,奥瑞真冲着来犯的四个人大声喊道。
“我们可不是强盗,我叫木扎合,我要的不是你们的羊群,我要的是拥有契合兽的孩子,我们可汗最近很需要这样的孩子。”为首的一人不怀好意回答着。
乌兰弯弓搭箭站在丈夫身边说道,“那就更不能如你们愿了,草原上没有哪个羊群会向野狼交出自己的羊羔。”
“我说奥瑞真啊,你们两口子就不要负隅顽抗了,这几位可是长风部的虎狼骑,人家长风部可是大部族,不是咱们吉萨部这样的小部族斗得过的。这不人家昨天就派大部队偷袭了咱们部族的主营地,不投降的全部被扔进油锅活活烧死了,连可汗都被他们杀了。”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劝说道。
木扎合点了点头,“嗯,嗯,这次他的功劳不小,要不我们也没法这么容易绕过你们吉萨部的斥候,回去我们的可汗一定会重重赏赐他的。”
“我就说今天感觉哪里不对,原来是脱朵你这混蛋背叛了部族,你父亲还是部族的一名老战士,你忘了他是在和长风部的作战中牺牲的吗,你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吗?”奥瑞真咬牙切齿地回敬了名为脱朵的萎缩男子一句。
“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我只是识时务而已,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家那个老东西就是看不明白,死了也是活该。”脱朵狡黠的冲着乌兰笑了笑,接着道,“抱歉啊,我忘了你的哥哥也是在那次战斗中死的呢。”
只听着弓弦一声响,乌兰朝着脱朵射了一箭,脱朵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这么近的距离挨上一箭保证是死定了,这瞬间他很后悔不该言语挑衅这一家人。但是箭头在离脱朵的心脏还有几寸处停了下来,原来是木扎合出手一把攥住了箭杆,救了脱朵一命。
“他对我们还有用,现在还不能死,好了别浪费时间,把你们大儿子图日根交出来,我听说他可是拥有一只叫萨克的獒犬作为契合兽,要是不配合,我不在乎多杀几个你们吉萨部的废物。”木扎合折断箭杆,不耐烦地说道。
奥瑞真朝乌兰递了个眼色,看到妻子会意的点了点头。接着他便大步流星地朝对方冲去,虎狼骑的两名战士见状也从马鞍旁抽出了弯刀准备作战。
由于奥瑞真没有骑马,那两名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虎狼骑战士心中不免有一丝轻敌,他们抖了抖缰绳驱赶着马匹也迎了上来。奥瑞真自知在人数和马匹上自己处于劣势,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和乌兰还有萨克的配合了。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丈夫敏捷的闪过其中一名虎狼骑的弯刀,然后俯身接下另一名敌人的劈砍时,乌兰虚拉了一下弓弦。弓弦的响动让敌人惊得一个机灵,那人下意识的抬起左手,想用护腕护住自己的脖颈和面颊,因为他身上其余地方都披着厚实的皮甲,自信不会被一个妇人射出的箭矢击穿。但是哪有什么箭矢射过来,奥瑞真见乌兰成功吸引了这名敌人的注意力,手中的弯刀一翻,雪亮的刀背立马反射出明亮的月光,晃得那人眯缝起了眼睛。
此时獒犬萨克从敌人右手边的空挡处一跃而起,张开大嘴咬住了那人的脖颈,然后借着起跳的力道,把这名敌人直接从马上扯了下来。落地后萨克依然没撒嘴,还使劲晃动了几下脖子,直到那名倒霉蛋没有了呼吸。
另一名虎狼骑战士刚刚调转马头回来,看到自己同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样子后,再也不敢有半分轻敌的念头,双方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你杀了我们部族一名年轻的战士,虽然他死于愚蠢的轻敌思想。”木扎合策马走到奥瑞真面前冷冷地说道,然后看向自己的另一名手下,“你已经心生恐惧了,不配再做一名虎狼骑,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看着!”
獒犬萨克呲牙怒视着木扎合,此时它嘴里还满是敌人的鲜血,看起来无比的狰狞。夫妻俩加上獒犬已经从三面包围了木扎合,但是他完全不为所动,从容地抽出自己的弯刀。
奥瑞真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号,这是一人一犬平日狩猎时的暗号,萨克立即行动起来,吠叫着从右侧发动了攻击。但这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招在奥瑞真那里,他纵身一跃,弯刀划过一条弧线,朝着木扎合的脖子砍去。乌兰此时也瞄准木扎合的心脏射出了一箭。
不过这次的三面夹击没有奏效,木扎合看穿了佯攻的伎俩,完全没有理会萨克。他用左手的弯刀荡开了奥瑞真的攻击,坐下的马匹在这瞬间通灵般的向奥瑞真横跨了半步,缩短了主子和敌人之间的距离,这样木扎合刚好用右手掐住了奥瑞真的脖子。乌兰的箭也没有对木扎合造成致命伤,只是射进了他的左肩。
“别管我了乌兰,咱们不是他的对手,你快走。”
木扎合用猛兽一般的怪力单手掐着奥瑞真的脖子,让他悬在半空动弹不得。萨克在一旁见主人被困,不顾一切的扑向木扎合,这发狂的一击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木扎合左手弯刀一甩,划伤了萨克的腹部,獒犬呜咽一声落地便爬不起来了。
乌兰看到丈夫和萨克都被敌人制服,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弓箭。就在这时,一直埋伏在暗处的图日根从木扎合背后冲了过来,愤怒的少年尽全力高高跃起,手中弯刀直取敌人后脑猛劈而去,这绝杀一击几乎就要奠定战斗的胜局。
又是木扎合的战马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反应,它一个后踢便化解了主人的危机,图日根被马蹄重重的踢在胸口处,一瞬间可以隐约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少年飞出好几米后无力的摔在地上。
图日根捂着胸口强忍着剧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他的嘴角已经有鲜血淌下,断续续地说道,“这匹马是你的契合兽吧,我跟你走,你放了我阿爸和阿妈。”说完便歪倒在一旁没了动静。
“早点这样多好,还省着受这番皮肉之苦,至于你的父母嘛,那恐怕也不能如你所愿了。”说完木扎合右手一用力便拧断了奥瑞真的脖子,把他的尸体像破麻袋一样扔到了一边。
丈夫死了,大儿子也是生死未卜,乌兰的情绪几近崩溃,她凄厉地仰天大喊了一声,然后抬起弓箭朝着木扎合射了五支连珠箭,但都被他用弯刀挡了下来。乌兰伸手再次向背后的箭囊摸去,发现已经是无箭可射了。
“好一个烈女,那我就给你个痛快。”木扎合说完拔下左臂上插着的箭矢,右手用力一掷,羽箭便呼啸而出,直接洞穿了乌兰的喉咙。
乌兰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不住的地从伤口和嘴里涌出来,她大口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这位草原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了看倒在不远处的丈夫,然后便不甘地仰面倒了下去。
“耽误了不少功夫,好了,带上那个少年和他的獒犬,咱们走。”木扎合冷冷的甩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了,或许不远处还有下一个营地等着他们去劫掠。
今晚明亮的月光,让巴根从毡垛的缝隙中亲眼目睹了营地上发生的一切。看到父母相继殒命,哥哥和萨克也被劫走,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最可怕的恶梦,巴根觉得或许明早醒过来时,刚刚发生的一切就都是假的了,他还能见到阿妈和阿爸的笑脸,还能和哥哥一起玩耍。
但眼前的惨烈景象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任何自我安慰的方式都无法缓解巴根心中的痛苦。他咬着牙关,双拳紧握,指甲都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他恨自己太小了,没法保护父母,他恨自己的胆怯,哪怕冲出去和父母死在一起,也比现在好受的多。
“不要自责,你还太弱小,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残酷,明早会有四个人从这里经过,以后你就跟着那个拿着酒葫芦的唐国人走,他会护你周全的,我也会留在你身边,我叫夜月,好了睡一觉吧。”一个女声在巴根耳边响起,成熟温婉的声音随着话语逐渐变得稚嫩,最后成了喊他醒来的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巴根紧绷的神经在这声音的安抚下逐渐松弛,困意也一股脑地冲进了他的脑袋,那些悔恨、自责、仇恨的负面情绪也逐渐消失在了潮水般涌来的睡意里。最后巴根看到一只小猫走到了马车前,用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注视着他。小猫浑身漆黑,只有额头有一处圆形的白毛,像极了夜空中那轮惨白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