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回忆童年的那次捉蝎子!

                      ———泰安高新区一中党总支副书记:杜家兴


那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镇上药店里收蝎子,我为了换钱买文具,便在天黑后擎一盏油灯,提一只蝎瓶;另一只手里,握一双夹蝎子用的竹筷,到村里的石头下,房基旁“搜山检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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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灯火百余,仿佛元宵节的灯笼,那是其他孩子也在干同样的营生。每面墙壁都被反复扫荡搜索,—只蝎子也难再找到了。唯有那条小巷无人敢去。之所以无人问津,是因为那条巷子靠近我们杜家的祖坟。平日里,即便是大白天这里也透出几分恐怖的诡异与阴森,更别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但我后来去了。我去的原因不是因为胆豪,而是因为贫穷比鬼怪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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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墨水瓶做的煤油灯,战战兢兢走进巷口。在如墨似漆的夜色里,用灯火辟出一个圆帐状的光洞,光洞外面,我想象那里一定有密密麻麻的鬼脸。它们在窃窃私语,商量着如何恫吓我的诡计。风悠悠地吹着脸颊,灯焰开始摇晃弯曲。我忙用拿竹筷的手护着灯焰,忐忐忑忑去望一边的土墙。土墙已经很老,很老,由于数年风蚀雨剥显得凹凸嶙峋,上面还布满黑绿色的苔藓。墙缝的边沿,果然盘踞着许多蝎子,个个雄壮肥硕,顶端生有毒刺的长尾巴,弓背般地弯曲在脑瓜上方,保持着本能的警惕。身上颜色苍黑,证明它们年岁已大,也证明它们的毒汁丰盛稠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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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顷刻忘记了周围的鬼怪,伸出竹筷,猛地夹起其中一个。蝎子拼命反击,毒刺挖得筷杆格格震响。我毫不怯懦,将它塞进蝎瓶去了。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由于胜利的鼓舞,我竟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

蝎瓶已经捉满。如果再捉,那些毒物就会从瓶颈中爬出来。我转过身,打道回家。一眉新月升了起来,月色迷离凄楚,从老墙头上滑落。潮湿的水气混含着老苔藓味儿,在深巷里荡漾。漆黑的墙影横亘在地上,一棵树木孤零零地立在高处,叶子瑟瑟作响。一切都静极了,静得像世界末日。我忽然又想起了鬼魂,幻想它们正在我的近旁无声地狞笑。一阵风呼地刮了过来,待我伸手护灯时,灯焰却已熄灭,化作一缕凄惨的青烟。我立即怀疑那是鬼怪们的恶作剧。我心跳咚咚,幻觉丛生,甚至真切地听见了阎王爷的啪啪的鞭挞声和小鬼身上铁镣的当啷声……我跑了起来,又觉得身后似有什么在追赶我。我跑得更快了。偏巧一只夜鸟突兀地惊叫一声:“嘎——呜!”这叫声在静寂里犹如炸雷。我吓得跌倒在地上。蝎瓶翻倒,被囚禁的毒物们迅速窜了出来,有一只撞上了我的摊在地上的右手食指,便伸出毒刺连刺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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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朦中,蝎子的后续大军在地上黑压压漫了过来……我忍住剧痛,猛地跃起,扔下煤油灯和那双竹筷,狂哭乱叫着跑回家门。

母亲抱住我,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举起那只肿得像红萝卜似的食指。嘴里却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尖叫嚎哭。

母亲已经明白,她猛地拿起我的那根指头,在嘴唇里使劲吸吮。她想要将那毒汁吸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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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一阵紧过一阵。我挨过蜜蜂蜇,马蜂蜇,但那疼痛似乎还可以勉强忍受,而蝎子蜇简直是无法忍受的,那种极强烈的、锥心刺骨的疼痛,使我痛不欲生。我在地上打滚,尖嚎,嘴里不住地凄惨异常地喊着:“妈喔呀——妈喔呀——”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像一头正被宰杀的小猪。母亲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因为无法帮助我,她老人家竟也哭泣起来。

但她的哭声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我继续在地上打滚,栽跟头。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泥土。我想在地上滚一条缝,将我藏起来,只让疼痛留在地缝外边。我不要疼痛,我渴望疼痛和我分离。但疼痛却紧抱我不放,要和我同归于尽……

很久很久。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摆脱疼痛的,我只知道后来、我睡着了,也许我被漫长的折腾挣扎耗尽了气力,也耗尽了对疼痛的感知能力;也许是神灵不堪忍受我的惨状,便在冥冥之中对我施以仙术……总归,我确实是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窗外阳光晃眼。母亲抱着我,她大概昨天晚上抱了我一整夜。她已疲惫不堪,花白的头颅垂吊在落满泪斑的胸前,摇摇晃晃地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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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已完全消失。我茫然地望着母亲,忽然又想起那些仇敌——蝎子。它们在昨晚竟被我捉了一整瓶,而且一个个又那么肥硕、沉重,若是卖给镇上的药品收购站,一定能换得很多钱币。我忽然后悔起来,后悔的并不是被它们蜇了而是竟不小心倒翻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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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于金钱的不顾性命的渴望,足以说明当时家境已是何等穷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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