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查完学堂,正准备休息,却听到张绅慌慌张张地跑来:“不好了,太爷病危。”大伯一听,惊坐起,随张绅便往外跑去。
寿县老县长的父亲病危,一片忙乱。
就在我即将降生时,寿县县长的父亲病危。县长家一片忙乱。
这一天,县长的父亲张法老太爷正在垒羊圈,胸口有些热辣辣的。便上床休息,迷迷糊糊地睡着,梦到自己忽然从装满柴草的车子上摔下来了,镰刀掉下来插进来胸膛的食道处,割伤了自己的食道与食道的纵肌,烧灼般地疼痛。疼痛地在床上打滚,滚了下来。
就在我妹妹即将降生时,寿县县长的父亲病危。县长家一片忙乱。
这一天,县长的父亲张法老太爷正在垒羊圈,胸口有些热辣辣的。便上床休息,迷迷糊糊地睡着,梦到自己忽然从装满柴草的车子上摔下来了,镰刀掉下来插进来胸膛的食道处,割伤了自己的食道与食道的纵肌,烧灼般地疼痛。疼痛地在床上打滚,滚了下来。
门外的他的女人听到动静,慌忙走了进来,吓得忙喊两个儿子:大儿子张绅、二儿子张宽。
张绅此时逗弄着小侄子张江,拉长小侄子的小鸡鸡,“啪”一声响,打在小肚皮上,小侄子奶声奶气地反对着:“不要,疼。”张绅白净的面皮笑成折皱,那小眼珠如两只活泼的小老鼠乱转着,用白皙的手摸了一下黑长的头发,迈出不长的小细腿,随着小侄子的扭动而移动着。忽然变招,拉住小侄子的红肚兜下的嫩滑的小肚皮,拉长一松,呱地一声,小侄子被他逗弄得哭丧着脸,嘴里咕哝着说:“大爷坏,我疼。”腰扭得如麻花,张绅笑得爽朗,如魔术师一般从灰色中山装的插着支钢笔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块大白兔奶糖,小侄子 一把抢过糖,一蹦一跳地逃也似地跑了,眉头芯头发便随着跳跃,张绅笑嘻嘻地看着说:“这小子。”
正看着,便听到母亲急急地喊:“快,你父亲不好了。”张绅是我村张习村的大队书记,平时镇定自若的他这时一反常 态,急步随母亲扑向家中。
这时张绅看到惊醒后的老太爷已经跌落在炕下的砖地上,只是手按在胸脯上,说食道是如刀割一般的难受,有着一团东西,堵在胃的上边,上不来下不去。接着是死死命地呕吐,把胆汁都呕吐出来了,一滩青色的稠状物吐出来,才疲倦地倚靠着张宽的母亲,无力地喘息着说:“疼死我了。”母亲急傻了,只有大队书记尚未混乱,忙喊:“我去请先生!”随即跑出院子,奔村中的赤脚医生张同去了。
赤脚医生张同的诊所在村东北处,白一条小街,一家药铺,张同坐堂就诊,兼营中西药。正急慌慌地奔跑着,迎头碰到自己的的弟弟张宽。张宽不高却身体很宽,横披着一件夹衫,头发粗硬,声如洪钟,粗眉大眼,高额头,厚嘴唇,扁踏的鼻子,粗短的脖子,推着铃铛不响全车都响的自行车,那挽着裤腰的粗布裤子拖拉到千层鞋底下,如他宽阔的眉头的的皱纹一样,裤脚便卷起层层叠叠的边儿。
张绅老远喊:“快回家,父亲不好了。”张宽闻言,跨上自行车,那自行车便如猎豹一样蹿出,往家奔去。张同听了继绅说了症状。心里就明白了八九成,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皮包挂到腰带上,背起药箱,挂在脖子上听诊器,急忙赶到张同家来。
张同是附近一带很有名的赤脚医生,据说在省城进修学习了很长时间,各种病症系统地学习过,再加上在到处学习了一些乡土秘方,自己又好学,平时带着眼镜钻研一些书。他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前口袋总是插着一支英雄钢笔,声音清亮,脚步如风,遇事却总是镇定自若,不瘟为火;说话沉稳有力。三十多岁年纪,头发黑如墨染油亮如同打腊,脸色红润,双目清明,他坐堂就诊,门庭红火。
张同看病,不管人的穷富更不因人废诊,病主或用垫了毛毯的牛车拉他他去,穷人拉一头毛驴接他他也去,连毛驴也没有的人家请他他就步行着去了,有钱人给他封礼他照收不拒,穷汉家给几块几角钱他也坦然装入衣兜,穷得一时拿不出钱的人他不逼不索甚至连问也不问,任就诊者自己到手头活便的时候给他送来。他落下了好名望。他的父亲过世的时光,十里八乡凡经过他救活性命的幸存者和许多纯粹仰慕医德的乡里人送来的挽绸挂满了半条街。主动前来帮忙的,吊唁的更是络绎不绝。
张同随着张绅到了家中,张同坐上那张用生漆漆得黑乌锃亮的椅子,他不多说话倒不怠慢焦急如焚的患者。他永远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看好病是这副模样看不好也是这副模样看死了人仍是这副模样,他给任何患者以及比患者更焦虑急迫的家属的印象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看好了病那是因为他的医术超群此病不在话下因而不值得夸张称颂,看不好病或看死了人那本是你不幸得下了绝症而不是医术平庸,那副模样使患者和家属坚信即使再换一百个医生即使药王转世也是莫可奈何。
张同进门时就看见炕上麻花一样扭曲着的张法,仍然痛苦地呻吟。张同走进,看他肚子胀得水桶一样,摁一摁,硬硬地,看眼,眼神散淡,他不动声色,问:“你感觉哪里痛?”张法牙关紧咬,一脑门子的汗,指着胸脯。张同冷着脸摸了左手的脉,脉动无力而散乱,接着用听诊器放在张法的胸膛上听了一下,按了一下那胀得如石鼓一样的肚子,然后用双手掀开张法的嘴巴,色苔暗红,轻轻“嗯”了一声就转过头对张绅说:“这肚子胀石头,想是有腹水。胸痛却难以喝下水,想是咽食,食道里怕是长了不好的东西。应在喉咙处有大肿水泡。”接着张同点燃一酒精灯,拔出一个很长的银针,放在火上烧了一下,用一个V形大夹子弄开了张法的嘴。
张同郑重地吩咐张绅等人死死地按住张法,让张宽用手电筒照着张法的嘴,顺着张法张开的喉咙一针扎下去,张法死命地拨动一下,放开他,他一口吐出血水,说:“给我点水,我喘息得舒畅了。”
张同一边擦拭用具一边说:“放开手。完了。”随之吹熄了酒精灯里的火苗儿。张法腿脚手臂松弛下来,张绅母亲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这时候,张法老汉渐渐睁开眼睛。四个人同时发现了这一伟大的转机,同时发现了微启的眼睑里有一缕表示生命回归的活光,像是阴霾的云缝泄下一缕柔和的又是生机勃勃的阳光。三个人同时惊喜地“哦呀”一声,不约而同地转过溢着泪花的眼来看着张同。张同还是惯常那副模样,说:“给灌一点凉开水。”三个人手忙脚乱又是小心翼翼地给那个阔大的嘴巴灌了几勺开水,张同老汉竟然神奇地坐了起来,抓住张同的手说开了笑话:“哎呀!阎王不要又回来了。”三个人流着眼泪笑出了声。四人忙着感谢张同。
张同坐下,也不说话,张绅母亲忙不迭地倒茶,张绅笑着递眼。可张同面色冷峻,如临大敌,并不接茶,摆手不吸烟。也不说话,过了几分钟,张法老汉眼光黯淡下来,身体如撒了汽汽球一下子软沓下去倒下,嘴上带着一些白沫,眼角流下一滴清泪,喉咙里吐出呼噜声的倒气声里。
这一下子大家都慌了神,张同又如法炮制抢救,张法老汉才又缓缓醒来,这次老汉便没有先前的轻松,张绅他们想这也是老汉在回光返照吧。
张法郑重地交待着遗言:“绅儿,你给你县长大哥说,不要再那么不随时务,县长是一县的父母官,你那么耿直地给上级顶,没有了职务怎么给老百姓做事,别人放卫星你也得放一下嘛。暗地里帮老百姓弄点喂养猪的饲料地,让老百姓有些吃喝这不很好嘛。也没有全部让社员们吃大锅饭几天就糟蹋完生产队里的粮食。还有并没有按上级说的那样几天内把地里的地瓜全部收获。这不像我们这里那样,几天内收获地瓜,收不了的就耕在地里,造孽呀。告诉你在哥张山,作官为百姓,我很满意。你与宽儿,要向你大哥学习,踏踏实实地为百姓做事,不可欺压百姓,要有为百姓做事的实心。我的丧事要从简,不要给你大哥带来不好的影响。”
老汉交待着,突然抽动一下,头颓然一歪。再没声息。
张同起身摸了一下老汉的,渐渐凉,用手拨开老汉的眼睑,用手电筒照射了一下,见眼中的光都逐渐散了。便摇头对他们说:“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便起身告辞。众人恳求再看,张同摇头摆手站起来,张绅强忍痛,拿出五元钱交给张同,张同也不推辞,接过离开。说罢就走出屋门走过院子走到街门外头来。张绅一边送行一边问父亲得下的是啥病,张同说:“并发了,脑袋里面血管可能破裂。不治之症!”张绅几乎无力走进门。“不治症”不言自明的确切含义是绝症。
张法老汉死了,县长的父亲去世了。
父亲的死亡是张绅初次见到时人咽气的情景,看着静静地躺在床上的父亲,感觉父亲的胸脯在起伏,揉搓眼,再看,又不动了,就这样看一会哭一会。
张同离开后,张绅家里已经哭泣一团,大队的治保主任张齐闻讯赶到,他是我的大伯,高大魁梧,眼一瞪如牛眼,声大字正腔圆,话斩钉截铁,很威严。见大家乱成一团,一声喝:“先不要忙着哭泣,人死为大。张宽,快去喊两个女人来,为老人穿上送老衣。再喊张颇与张典来。”很快两个女人进来为张法擦拭,刚咽气的人,还没僵硬,慢慢地穿衣服,用一个黄纸蒙上脸。
张绅一声哭嚎就昏死过去,被救醒时父亲已经穿上了老衣,香蜡已经在灵桌上焚烧。张齐说:“你不能再哭了,先安顿丧事。你不做主旁人没法举动。”
张绅当即和族里几位长辈商定丧事,先定必办不可的事:先选定丧事的治丧大总理张典,一应大小事儿委派于他;然后派出四个近门子的族里人,按东南西北四路分头去给亲戚友好报丧;派八个远门子的族人日夜换班去打墓,在阴阳先生未定准穴位之前先给坟地推砖作箍墓的准备事项;再派张齐订制棺丧事纸张,再派三四个帮忙的去准备缮食烟茶。
下来就议到乐人的事,张曲请求,这需得主家做主,请几班唢呐响器,请大张的戏班唱几天?张绅与张宽商议说:“俺爸辛苦可怜一世,按说该当在家停灵七天才能下葬。俺爸临终有话,三天下葬,不要大发送。看既不能七守灵,也不要草草下葬,在家停灵三天,也能箍好墓室。叔伯爷们,你们指教……”远门近门的长辈老者都同意。张典朗然说:“人说‘瞻前顾后’,前后总是不能兼顾,就只能是先瞻前而后顾后;生死不能同时顾全,那就先顾生而后顾死。”
事情当即定下来,派一个人到临近村大张去请戏班,戏班的班主是张庆本,是私办办的草台戏班,规模不小,有二三十人,生旦净丑,行当齐全,功底扎实,很有名气,每天早晨,在我村北边的大沟沿上都能听到他们咿咿呀呀地吊嗓,还能看到在我村不足一里的姚庄的枣树林中翻筋头对打练功。响器乐班就是请的姚庄的,姚庄的响器很是有名声的,祖传的手艺,吹拉弹唱,都很行当。我们整日里听到他们练习:唢呐或高亢或低咽,高时声如裂帛,低时如冰下行水凝噎难行。那笙如风行水面,高低韵味绵长。还有那宛转的横笛,悠扬着传在炊烟里,便有些让人自失起来。更妙的是还用唢呐吹成各种曲调戏词,喜怒悲乐,演绎着不尽的情怀。
张典马上派人去姚庄请乐人班主,讲定八挂五的人数,头三天和后一天出全班乐人,中间三天只要五个人在灵前不断弦索就行了。然后找在大张的戏班,商定唱三天的大戏。又在大张村的纸张铺那里请来了许多灵楼纸人纸花纸轿,几十个人架抬着拿来。
整个丧事都按原定的程序进行。张典坐镇,调度有序。有几十个使用的人,分派妥当。张力引领人,专门引导前来吊丧之亲;让张生负责找丧事用具;再安排放炮之人;让张礼负责炊事班;张万负责丧事的用品的采购;丧事的用度都在张典那里领对牌,结帐。再约束到岗时间,不得延误,各个事务都有专人负责,各司其职,谁出事谁负责。
一切安排好后,第二天就领着孝子抱着公鸡,在祖坟坟地上选好位置,让人打墓穴,一个新鲜的湿漉漉的黄土坑。他的坟堆按照长幼排在父亲坟堆的下首靠左的位置,右边不言而喻是留给张绅母亲将来仙逝时的安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