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岭边走,边看着对隔的梯田,我觉得这个地方正好。
“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儿办点事”,打个招呼,也是打发同伴快离开。
脚下的石头,挺大也平净。周边杂草不多,晨露不大能沾衣湿鞋。上方视野开阔。这块岭头,能看见亲人,亲人也能看见我吧!
所谓亲人,是我姥姥,当然还有公公。姥从小待我亲(这里私意称她姥婆婆,觉得好像更亲些),公公(外公)倒是去逝早我都没见过,倒谈不上感情多深。
来此地,一是应同伴相约游玩,二是祭祭先人,后者才是我的主意。昨日相约要来,想来又怕来,有点矛盾。
想来,是因姥姥去逝二十多年,我来祭她的次数很少。特别是母亲去逝也二十年了,常常因为未能代母祭她的父母,我就常自责。她走了,儿子有义务做这个事,但又因为交通不便、生活琐事、工作原因,特别是母亲与姥姥公公的坟分在远远两地,清明又多在同天。就无法常来。
有这个机会,想来。虽不便上坟,但这山头就是小时常来之地,又能望见她们的坟,实际上我下去找都不一定能从那坟堆中找对。在这山头祭一祭,相信我的呼唤,她们听得见罢!
怕来,是真近乡情怯。这二十多年,一事无成,怕见活人相比,更怕见死人垂问。虽然看来坚强,但内心也常作七尺男儿之愧。不能锦衣昼行,未扬父母之名于乡里,反而时时让长辈与先人牵挂。真当下有战事,能把此身付与疆场,得个烈士名号也足慰大家之望心;但时局太平,于尘世中出名或富贵,却渐成奢望。所幸,自己终是来了。
天气现在还好,渐渐放晴,倒是雾大又妖绕。要是一个人来此,倒真有点怕。鬼怪不说,这山上有蛇,小时有豹,近年人迹少,野猪野狼野蟒有没有!
昨天来时,天阴微有小雨。虽然村子由于修路、迁移,已近荒废,村口下车进来,路也不如小时所记的那样顺畅,断了,但还是有出入口。知道这里还有一户人家坚守。
走向曾迎接我多次的大柏,望望下方那片片平整的大石,又转身看看身后的大坡。那原来有条小路,从早先熟悉但现已废弃的公路沿山坡小道下来,从这柏树进姥婆婆的巷子。我就像一头扎进了三十年前。
大石头,是村子里晒谷子麦子极好的场地,几块拼连有二十多平方,无需铺什么塑料布,一扫一收,极省事。临近的石头磊起的厕所,极不安全,不够高,好像夏天蛇也时有,但却是最好的消息处。我们小时来,在公路上说话,下面这厕所如有人就听得见,然后就常有人在柏下迎接。
土坯房和山石壁夹成的狭窄巷子,长长弯弯。进后一沿房子,我的大姥家、大姥的大儿家、我姥家、那个娘家本族舅舅家。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都快忘了姥姥长什么样,但这村子我记得且极清晰。
老人家个子不高、宽圆脸、眼睛不大但长、印象中就是皱纹不多,是不是小脚都没印象了。整个人笑时像个孩子,不笑时就倔的像很。说话干净利索,爱训人有点点凶,没什么爱好。
瞅时间去找张她的相片,再这样下去,怕是再过二十年,我下地下去,都找不到亲人了。但脑海中是分明记得她的样子,那样的清楚。她与母亲,是我这至亲女辈中,最感愧疚的两人,所以忆中深刻。
姥婆婆是山那边的另镇人,是二婚嫁给公公,头婚好像男方成了烈士,所以我记得姥姥当初还一直领有烈士补贴。那边有没有子女不大记得,倒是有几个老舅,但近年来特别是姥姥不在后,走动也渐少。姥与公育有一女二子。母亲是老大。
她的饭好吃。小时那个穷,一年吃不上几回肉。过年来此走路要费两时多,极少能坐顺车,多近中午,坐到坑上,看着那烩菜冒着肉香,就觉得是那香的是再也不愿回自己的家。其实也就是普通的拉面或大米,我从小就好这口。
她亦是个勤劳的人,公公去逝早,她与长女共撑起这家。虽然单身守望寡多年,但是种地种菜一样没落下。我暑假或秋假来此玩几天,还要被拉去当苦力,挑水、收庄稼,有时懒的,她也训我,但我倒不怕。小自有小的好处,做做样子,再偷个懒或者央求吃餐好饭,也就两相满意。我后来上学外出几年,她直到去逝前还种着地。那几年是真见的少,甚至再也见不到。
脾气极倔的老人,我至今记得她与母亲呕气、与儿媳背后互相埋怨、与表妹表弟们斗嘴。记得有年春节母亲来迟了,姥姥发脾气不理女儿,母亲坐在院子石凳上边哭边解释,到后来邻居劝解,姥姥倒不好意思。
我倒觉得这母女真没意思,大过年的瞎生气。母亲的眼泪对我来说是世上致命的东西,我曾因此仇恨过多人,但对她的母亲,倒是提不起恨意。
她晚年病痛需医,但不愿住儿子家,不愿住院花钱。虽然儿子们在城里条件好、就医方便,但她就不愿去,住上一周半月就非回来不可,谁劝也没用。家里倒没什么好药,但那止痛片是有一大罐,黄黑色的玻璃瓶,时常会出现在我脑海。
上学时,我用费紧张,她体谅母亲就时常贴些钱,好像去逝时在麦缸中还给我留着几百元。她去时,我还在远方求学,听说是邻居早上不见开门,急忙坏门而入,但人已走了。我不记得当初听到时是什么心情,因为听到时已是假期已过了逾月可能数月,当时家人与亲戚未敢用信与电话通知我。但我心明镜,欠她好多的关心、探视、送别,还有这二十年中的祭奠,我怎么还!
友人于路上得知我主意,笑我是祭给旁人看,但又怎知,我实是祭给自己、祭给母亲以及她的父母。此心之诚,自知自足罢!
他们渐渐走远不见人影。我看看地形,提着的袋子中,是点吃食。从中取出一一放下,又取出一小瓶酒扭开,把香火点起,用石头堵挤着以免倒下,朝着那坟的方向跪下:
“姥姥、公公,不孝孙**来村了,暂不能到坟上,就在这里磕头了!”
“原谅我,未能照顾好你们的女儿,没能照顾好我妈,她也走了二十年了!”
“她不能来看你们,我这二十年也来得少,你们要怪就怪我,以后争取多来看看你们”
“这吃食、酒,在这里供给你们,我不知能做些说些什么!”
泪,如每年祭母,盈眶而出!
那山野的雾,越发灵动起,
那山岭的风,越发沉默下,
那开了的酒飘洒滴了一圈。
胖子吸吸鼻,点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