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华裔人口每年升幅高达近5.14%,香港地上不同的语言发音越来越多,这些语言背后,藏着的是香港的过去与未来。
弹丸香港地,承载着730多万人口,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族群以及27种不同语言。
2016年香港人口普查刚刚在6月尾展开,根据过去三次人口普查,香港非华裔人士每年升幅高达近5.14%。这意味着,香港地上,有着不同发音,来自不同发源地的语言越来越多。
香港大学社会研究中心总监白景崇,一直致力研究香港语言。他带领的团队由1983年起,每10年搜集资料进行“香港居民语言应用、语言能力及语言态度研究”。团队在2014至2015年以电话访问超过2000人,比对2011年人口普查结果,将香港最常用的27种语言的分布绘成一套语言地图,表达各区能够说指定语言的人口比例。
早前,江门微课堂呈现香港最具代表性的其中七种语言。现在,我们再次带你穿梭香港语言森林,走进其中四种语言背后的故事,他们因着不同的历史机缘来到香港,带着自己独特的口音和文化,在香港落地生根。
尼泊尔语:我是啹喀兵后代
(语音内容:“你好,我是艾伦,生于1993年6月2日,在香港出生。我父亲是英军驻港的啹喀兵,所以我也在香港继续生活和读书。直至中学二年级,我前往印度完成中学课程,后来再回到香港完成学士课程。现在,我已经是三年级学生,并开始一边读书一边工作,继续与父母生活。”)
“我是一个啹喀兵的后代。”Rai Alan以英语骄傲地向江门微课堂记者说。23岁的他目前正在香港一间自资院校修读工商管理学士课程。
Rai Alan拥有典型的尼泊尔人样貌,深啡肤色,一头黑发,穿上蓝色运动服后,与一般香港年轻人无异。在英国殖民地时代,他的父亲由尼泊尔来港当上啹喀兵,Rai Alan也在香港出生成长。
他笑着说,香港新一代对啹喀兵所知甚少,不知道他们曾服务香港,也不知道他们是香港历史的重要部分。他曾经向同学说过自己的背景,却只换来同学淡淡的回应——“噢!好呀!”
所谓啹喀兵,是指尼泊尔裔的驻港英军。在殖民地年代,他们随英军来港负责边防工作,其中包括在边境堵截非法入境者。根据香港历史文化考察报告指出,在1987年至1996年间,啹喀兵每月平均拘捕约二千名非法入境者。
第一代居港的尼泊尔人,大多是啹喀兵。单是元朗的尼泊尔军人坟场,就埋葬着500多位啹喀兵。及至1990年代中期,殖民地政府修例,容许1984年前在港出生的啹喀兵子女可以享有居港权,于是啹喀兵后代陆续返回香港,部份人从此定居在此。
1997年回归前夕,啹喀兵脱下军服,正式退役,许多人只能转做保安或清洁行业。“我爸爸转了当私人保镖。他以前会说一点当啹喀兵的经历,但现在已经很少再听到。”Rai Alan说。
根据2011年人口普查,香港有16518名尼泊尔人。香港大学的语言调查中,能说尼泊尔语的人集中在油尖旺区,占该区2.25%人口。目前,尼泊尔人聚居的佐敦一带就有不少尼泊尔美食,如薯仔黄豆配饭、特式羊肉炒饭。
白景崇指出,不少南亚语言在香港都呈现地区集中现象,反映了语言有集中人口的功能。例如第一代来港的啹喀兵,普遍未能说广东话、普通话和英语,令他们离开军营后难以适应香港生活,“所以同族间的人际网络对他们来说就非常重要”。
Rai Alan一家在父亲退役后,也从军营搬到元朗居住,开始了新生活。他指尼泊尔人会聚居于油尖旺和元朗,主要是为了方便他们互相照顾,“我们会一起庆祝节日,穿上民族服装跳尼泊尔舞”。
在香港,尼泊尔人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小社区,却似乎始终难以融入香港。
Rai Alan小时候就读香港地利亚小学。“我生于香港,但不懂得说广东话。那时学校只有非华裔学生,连与香港学生说句话都没有,没有机会学广东话。”
小学毕业后,Rai Alan的父母认为香港学习压力太大,把他送到印度读中学。及至2012年,父母希望他可以多留在身边,于是Rai Alan在2012年再次回港,修读工商管理学士课程。
这一次,Rai Alan感觉自己还是没有融入香港。“我在大学失去了很多学习机会,如果课堂设计是用广东话授教,我基本不能参加,有些课是我一直很想上的!”访问中,Rai Alan常常回忆,自己以前不太享受校园生活,就连参加了篮球学会,都不能完全投入所有活动。
语言,成为Rai Alan等尼泊尔人融入香港社会的最大障碍,最困难的便是找工作。“很多机构都要求雇员懂广东话,但我们很多同胞连中、英文也不好,很多人中学毕业就辍学,又何来谈得上会找到好工作。”
说到这儿,Rai Alan连连叹气,但现在依然憧憬,能够在香港落地生根,用自己双手,创造他的“香港故事”。这个尼泊尔年轻人最大的愿望是:“在香港组织一个家庭,安安稳稳的生活。”
韩语:在韩流袭港下发展事业
“Annyeonghaseyo!”一位脸上堆满笑容的女士对记者说到,她身后的白墙上,挂着一幅大韩民国的国旗。“Annyeonghaseyo”是韩语的“你好”,常常出现在韩国剧集和综艺节目中。今天韩流席卷亚洲,许多香港年轻人都熟悉这句韩国问候语。
迎接记者的是Dr. Park Misun,全港首本韩国旅游文化杂志的老板。2010年8月她离开了韩国,一家来到香港生活,教授韩文之余,也办起了杂志。“香港人爱上了去韩国旅游,但以前却没有一本完全介绍韩国旅游的杂志。”
为了她的事业,一家人离乡别井,两个正在读大学的儿子没有不满,反而觉得香港很适合韩国人生活,原因正正是韩流袭港。
“很多韩国朋友来到香港,大都只会光顾韩式餐厅,这类餐厅也愈开愈多,十分迎合韩国人的需要。”除了传统的韩烧和韩式家常菜外,近年香港也开了韩式炸鸡、芝士排骨等餐厅,紧跟韩国饮食潮流。
“当然来到香港后,我们也尝试吃中国菜,而结果是我们一家都爱上了中国菜,特别是点心!”Dr. Park Misun笑着说。
根据港大的语言研究显示,东涌有0.57%人口能够说韩语,比例是全港最高,但整体来说,能说韩语的人在香港分布相当平均。
Dr. Park说,现时部份香港人也会学习韩语,但要说到韩国人聚居的地区,她认为很可能是港岛东。
原来韩国国际学校位于港岛东的西湾河,大部份居港的韩国家庭,都会让子女入读这所国际学校,“所以韩国人大多住在港岛东,例如西湾河和太古城,韩国父母都会在学校认识其他同乡呢﹗”
Dr. Park两个儿子也在这所学校毕业,随后在香港升读大学,在她看来算是融入了香港社会。然而,这里却并非这个家庭的终点站,两个儿子甚至没想过去学广东话。
原来在港的韩国人, 未必人人会学广东话,反而大多数人都会学习普通话和英语,为将来前往中国内地工作做好准备。Dr. Park看重的,也不仅仅是香港市场,还有内地庞大的旅游市场。
大门传来一声“叮当”,Dr. Park签收了公司刚刚印制好的免费杂纸。拿着杂志,她转过身来兴奋地说:“我要进军内地韩国旅游市场,香港只是一个起点。”
福建话:新移民学做香港人的故事##
“平日都说广东话,当想说福建话前要想一想,组织一下该如何说一句完整的福建话。”45岁的福建人许利侨尴尬地笑着说。
许利侨在香港生活了38年,早已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母语。7岁时,他离开家乡福建晋江市,来到香港定居。说起童年往事,他沉浸在回忆中:“当年阿爸来了香港工作,于是我们一家就搬到香港。我刚来到香港时很不适应,不但语言不通,玩耍的地方很小,还要跟住在工厂的阿爸分开。”
大部份福建人最初来港时都是投靠同乡亲戚,许利侨最初也寄住在观塘同乡家里,“阿爸找了在香港定居的同乡收留我们,后来储了点钱,就与同乡一起承租单位。”
不过,要数到最多福建人聚集的地区,非北角莫属。根据香港大学的语言地图,北角9%的人口都能说福建话。
“当年北角春秧街有很多福建人开食店,卖福建乡下的食物。”许利侨介绍,香港的福建同乡会也位于北角英皇道,因此北角吸引不少福建人聚居。
由新移民开始,许利侨多年来努力学做一个香港人,由珠宝工场的首饰师傅、冰柜压缩器的搬运工人,到今天在大学的体育馆工作。“为了生活,一定要学懂说广东话,”他看着桌上的咖啡说:“来了香港这么多年,现在要转用福建话,跟不太懂广东话的妈妈说话前,还要先组织一下了。”
伴随着语言的消失,福建人的习俗也慢慢消散。“以前我们在乡下祭祖,会在街上放个火盘,在上面跳来跳去,寓意把霉气驱走。那时家家户户都会把家里所有食物拿出来祭天,整条村都很热闹!”许利侨说,香港消防条例禁止在街上放置火盘,现时这种传统已经日渐消失。
“那你觉得自己是香港人还是福建人?”记者问。
许利侨沉思一会说:“其实有时我也会想念在福建生活的岁月,今天我仍然会说自己是一个福建人,因为我是在福建出生,心在福建。但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回福建居住,毕竟在香港那么久,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的语言。”
法语:语言是没有不通的
一个身穿白衣的壮硕男子在厨房冲了出来,大叫一声:“ Nice to meet you guys!”这位热情的男人是来自法国的Matthieu Maury,在湾仔这间咖啡店的老板。
Matthieu在咖啡店一角坐下来接受江门微课堂的访问。访问刚刚开始,一个身穿西装的香港人走进店内,Matthieu向他挥一挥手,以广东话向客人说声:“你好!”然后再以法语道出:“Hey!Samson, Bonjour!”
“我通常会与法国人或外国人用广东话打招呼,但见到香港客人时,就会用法语Bonjour问好。”Matthieu和其他员工会记住大部份客人的名字,主动上前打招呼。
香港人听起来,法语或许带有几分浪漫。Matthieu却留意到香港人其实不太理解法语,有时还会误用了法文字词,“很多人会把法文『Bonjour』,当成了广东话的『早晨』,但『Bonjour』其实包括了早晨、午安和晚安的意思。”他笑一笑继续说:“还有口音,欧洲人很快能分辨出法国人与英国人,但亚洲人就听不出来。”
根据香港大学的语言地图,操法语的人集中于愉景湾,占该区近3%人口。不过懂得法文并非一定是法国人,法国领事馆回覆江门微课堂指,约15000香港人曾在中学和大学学习过法文,在私人机构学习法文的学生也有上升趋势。
根据法国领事馆所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今年3月31日,有12668名法国人在香港居住,其中5698人的登记地址位于港岛北,达45%。
聚居在港岛北,原来因为大部份法国人,来港都从事金融相关行业。法国领事馆指出,香港620间法国注册公司,60%与会计行业有关,25%是金融保险业。而这些金融机构总部,大都设于港岛北。
“来港工作的法国人在港岛北居住,另一些法国人看到需要,于是到这区开餐馆,把法国饮食、红酒和咖啡文化带到香港。”正因如此,Matthieu也把咖啡店开在湾仔:“这里是一个好地方,有很多的法国人。”
说到广东话,Matthieu却说自己不打算正式去学,因为日常以英语已经能与香港人沟通。
“有没有一两句最常说的广东话呢?”Matthieu想也没有多想,就以不太准确的发音说:“猴年行大运!”“去湾仔街市食牛杂!”店员随即捧腹大笑,Matthieu自己也笑起来,有员工大叫:“Encore!(再来一次)”
一直坐在旁边的咖啡店经理Katherine,这是也搭上一句说:“这些都是同事教Matthieu的,我们的员工有亚洲人、有欧洲人,大家都会学习对方的语言,所以我们都会懂一点法语。”
客人开始愈来愈多,店员也开始工作。Matthieu向刚进来的客人展现了最亲切的笑容,就走进吧枱再为客人冲咖啡。
有些香港人以为法国人都很慢,甚至有点佣懒,Katherine看看正在冲咖啡的Matthieu说:“他是整间店中最勤力的一位,很多法国人都是手快脚快,不可以一竹篙打一船人。”。
这时,Matthieu把磨得刚好的咖啡豆、适量的热水和牛奶混合,时间及水温配合得刚刚好。Matthieu与员工关系就如刚冲泡好的Cappuccino,他们互相包容,展现了完美的文化磨合,告诉大家语言是没有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