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手
在无穷的想象当中
我，噤若寒蝉，害怕
这场注定旷远的邂逅
成为我最疼的痛
你带着某种必然
某种未经我，你的父亲
做一次精确的考量
来不及收拾一下
我这片杂乱的世界
你便开始放声啼哭、宣告
两年了，你松开紧攥的拳头
准备拥抱这个世界，你
触摸泥土，扒开草丛
指给我月亮和星星
捧起我的脸，那温润的小手呵
像一支火柴，点亮我内心的灯
害 怕
女儿，我好害怕
跌倒了
我让你自己爬起来
屋子黑了
我让你跌跌撞撞
摸黑按下开关
烫手了，我让自己也烫伤
给你证明我可以忍受
女儿，这些我都不害怕
我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导游
竭力想把这里的一切美好
介绍给你，因为
你纯净，渴盼的眼神
不容许我告诉你坏消息
那些难民，战俘和疾病
我告诉你蚂蚁的疼
小鸟的妈妈，月亮的睡眠
甚至在小朋友打你之后
我依然微笑着告诉你他是和你玩
在你的眼里
女人都是妈妈，姐姐，奶奶
男人都是爸爸，哥哥，爷爷
女儿啊，我害怕的就是这些
我担心额头上的愁云
遮盖了你本该看到的阳光
但我真的好害怕
爸爸没有能力
让这个世界变得
适应你纯真的天性
我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失败者
因为你，迟迟不肯缴械
生 日
每当问起你几岁了
你就会迅速伸出三个小指头
说：“两岁了”
时光，在有你以后
出奇的快，和你一同生长
让我有时胆战心惊
期待你突然长大
又担心自己突然变老
我能教给你的真的很少
在马上来临的第二个生日前
我要感谢季节、太阳、雨水
月亮、星星、粮食、空气等等
是你们，真正养育了我和我的女儿
枪
你让我用拼图方块
拼接一把手枪
你焦急地等待着
眼睛一眨一眨
我开始“嘟嘟嘟” 追着你
你一边跑，一边笑
假装害怕，假装恐惧
快接近时，你脚直跺
笑得更欢实了
你应该害怕呀
我的孩子
那“嘟嘟”的枪声
我多希望
是你一生欢乐的鼓点
草 莓
你多次摘下挂画上的草莓
第一颗总塞到我嘴里
并问我：“好吃不？”
我说好吃好吃
你也摘一颗放到自己嘴里
一边呱唧，一边说：“好吃好吃”
草莓真的好吃
关于草莓，爸爸还要向你
讲述很多乡间的故事
可你何尝吃到过草莓呢
你吃到的只是对幻想的信任
以后，我该怎么告诉你
好多草莓是有激素的
你想象中的鲜红
定不是，用过激素的鲜红
书
我给你买了那么多书
认识形状，颜色，物件，动物的
你一学就会，但你在牛和羊之间
经常搞混，我做出惊异状
你总是乐不可支
这远远不够，这还不是
你认识世界的钥匙
这只是符号，代称
真正的它们在它们背后
在深处，我问你喜欢兔子还是鲨鱼
你说喜欢鲨鱼
我知道你把鲨鱼等同于鱼缸里的泥鳅了
我一页一页讲给你
你总是点头，并拉长了音说“好”
你对一切持肯定态度
让我很惭愧，我能告诉你的
仅此而已，你终将会成为一本大书
而我，仅仅是你的序言
女儿，我要死在你怀里
女儿，多年以后
我白发苍苍，暮气老沉
和你的距离越来越远
直到你我各自在女儿与父亲之间
再没有可以吮咂的情感汁液
我们之间，仅剩一根拐杖的干枯
到那时，我会欣慰
你会像翻看孩子的作业本
翻看我陈旧的诗歌
并全部理解了我的思想
和我搁浅了的梦幻，我的爱
我的挣扎和战斗，我流进
皱纹间的一行行老泪
到那时，女儿
我要死在你的怀里
我要像疲惫的老牛
在深秋走出车辕一样
卸下我的恨
我希望你继续爱下去
爱这个世界
我要你爱他不是抵我的债
我不欠这个世界
你不要哭泣,更不要伤悲
因为,再没有一个怀抱
会比你能让我免受伤害
你就像点亮我那样
再熄灭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