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锅拌饭的店门外,照例是拥着好些人。密密匝匝的,倒像是一道活动的篱笆,将那玻璃门里温黁的香气与喧嚷的人声,都圈在里面,只漏出些许诱人的缝隙来。
我也曾是这篱笆里的一根木桩,只是耐性终究被那漫长的辰光磨薄了,悻悻地退出来,心里总存着一个疑影:果真值得这样地等么?
今儿中午,我决意要解开这个谜了。
很幸运,小哥为我寻得拼桌的机会,一个靠墙的座,与一个漂亮的姑娘相对,那就点份招牌石锅吧。
不多时,它便端了上来,沉甸甸的一只黑陶碗,还滋滋地唱着热烈的歌。
俯身细看,那真是斑斓得紧:炒得乌亮的肉酱、脂玉般的米饭、黄澄澄的糖心蛋,再团团铺开八样时蔬,碧绿的、橙红的、嫩白的,热热闹闹地挤作一处,像一幅设色浓烈而温暖的画。那石锅的余热是位高明的指挥家,毫不吝惜地继续它的工作,将菜蔬的清芬、肉酱的醇厚与米粒的甘香,不由分说地搅和在一起,逼出一股子教人无从抗拒的融合的香气来。
学着邻座的样子,我也去取了一碟泡菜,一碗味增汤。一箸下去,饭香菜香在口中盈盈地漾开,那颗糖心蛋的暖浆,更是恰到好处地做了润泽的媒介。
嗯,这一回,总算是不虚此行了。
然而我的所得,似乎又不止于这一锅饭。这店里蓬蓬勃勃的生气,是更堪咀嚼的滋味。
我的对面,便坐着一位青春正好的姑娘。一双杏眼,两颊绯红,眉眼间施着妩媚的桃花妆,真如春枝上一朵将绽未绽的蓓蕾,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新鲜的光彩。
我的左边,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挨着我坐的男孩儿,一身休闲打扮,短短的寸头,显得很是精神。他对面的女孩儿,长发如瀑,泻在米色的毛衣上,那毛衣有着水波似的暗纹,静静地流淌。她听他说话时,眉眼便弯弯的,那眼波里,仿佛有碎碎的星光在闪烁,温柔又明亮。
我的右边,也是一对儿。一个烫了时髦卷发的男孩儿面朝着我,他的女友则戴着一副眼镜,细细的单眼皮,别有一种清秀的风致。那男孩儿大约是说了什么甜蜜的话,声音低低的,却有一两句,像顽皮的蝶儿,不经意地飘过我的耳边来:
“我看着你吃饭的样子,心里就特别喜欢。”
我暗想,那姑娘该要羞涩地垂下头去了罢?然而并没有。
她听了,只是璨然一笑,那神情是那样的自然,又那样的笃定,仿佛全然笃信自己正配得上这满心的爱慕,正安然沉浸于对方奉上的、那杯名为爱情的醇酒里。
那一种自信的光华,竟比她的笑容还要明亮。
我看着,听着,心里便无端地生出许多感慨来。这小小的饭馆,何尝只是一处果腹之所?它分明是一座青春的舞台,日日上演着最鲜活、最生动的人间戏剧。那饭食的热气,混着年轻身体的温热,与那些低语、那些笑靥交织在一起,氤氲成一片教人微醺的氛围。长久地浸在这氛围里,便是个心肠冷硬的人,怕也要被熏得软了,陶陶然地,仿佛自己也年轻了几岁似的。
于是,这一餐简单的饭,便有了双重的满足。腹中是美食带来的妥帖的暖意,心头则是这满室春光赠予的温然欣悦。走出店门时,凉风拂面,我忽然觉得,还是要常到这样的地方走一走才是。
美食自是可爱,而年轻,真好。至于爱情,在那滋滋作响的石锅里,在那相视而笑的眼波里,它仿佛竟是永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