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婆婆的第三次吵架，突然使我认识到我和她之间积怨或许已经很深。我是一个缺根筋的人，说什么话自己忘得快。有可能我埋头过了十几年傻兮兮的日子，有一天突然重新思考我们这之间的关系以及她这个人来。

  我说过，我以前特佩服她，也特喜欢她。后来发觉，她爱骂人。还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那次她刚请我伯母她们吃过饭，人走后她马上说。两口子说话都爱无脑唠叨，还把人经历的事，说过的话都学出来当笑料。讲过许多许多遍，都快成经典了。

  我伯父伯母，不喝醉酒，平时我看来还行吧。跟我们说话没什么不妥，伯父在村里管事，遇事有点强硬。比如叫儿子生二胎必须要生，不生以后家都别想回。这样。伯母以前卖水果的，做生意在行。她爱说话。倒腾着说，比我这扯的长篇好。婆婆却总说听得厌烦。厌烦主要还是跟心情有关。她们之前有过不合，心里还有旮瘩，所以有抵触情绪。伯伯父母都在她看起来都很二，在我看来他们跟我差不多，脑子不记事，傻大姐似的人好相处。

  我记得孔夫子说，能言善辩，巧言令色，不贤。我自己是从不背后说人的，有话我就直说。那天她又倒出来说我伯母伯母，我就私下劝她修修口。包括两口子也是，都过到大半辈子了，还是这么骂――就像我妈被我爸打骂一辈子，都被我劝得都不吵架了。我对我爸说，不管谁和谁在一起被骂一辈子，要忍一辈子都是可怜的。他（她）与你这一生本来短暂，她与你生儿育女，共过那么多患难，不知道哪天就撒手去了。我想你对她好点。我爸就被我说哭了。我对我婆婆说的也差不多。又说，人家说留点精明给后人。你看，妈妈你是我们村最聪明的，（心计口才无人能及），伯父母是看起来憨傻的，可是他们的儿子呢，博士硕士，高材生。你的儿子们孙子们呢，都未见成才。所以我们要思考。

  她被我的话噎着了，老实说，十几年里我都没敢这样说过她，背后论人长短是大多数人都津津乐道的事。有句话叫“谁人背后不说人”，就说出了这事的普遍性。我不希望她再讲了这个了，让人听去，这是很搞笑的。妯娌间，还有个兄弟亲情。要是有人去传，要惹是非。有可能我伯父母也许知道她说道的那些，但是不跟她计较。

  她骂孩子骂得狠，且什么都骂。孩子们被骂得也皮厚，七歪八歪的怎么骂都行。我又忍不住弱弱说，妈妈，孩子们不听话，你拿棍子打。你声音大，骂得半了村子都听得到，别人听到了说起来不好。她不舍得打。愣愣的笑，说，要我不骂，忍不住。我拿她没办法。

  算是近年我说过她两次，使得她非常不高兴。她心里知道我觉得她很多方面都不好。但是她忍着没跟我吵。

  那天她本来开开心心的准备过人家去，到我这边跟我交代事情。我问她，妈妈准备去哪儿啊？她说，去你姨家里，你姨她帮我们把我们做的土酒药都卖完了。

噢，真的啊。五十斤米做出酒药没多少嘛。

份量有少嘛，七折。

  那卖了多少钱啊？

  她就愤怒了，盘数量干嘛！别人会要了你的？！好心给你做事，却要受你的气！

  她边哭边走，――（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起身赶紧拉住她，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算我说差话了。她把我拂开就走了。我为自己多说的那句，懊悔不已。

  隔了天，她拿过两百块钱来，说卖了东西的钱给你。然后哭，大把落泪。

哈，你就是那么说话的啊！别人都是好心好意，你却让大家都受了气！又没有人叫你来学做这个！

我说，以后我都不弄了。妈，话我说错了，我可以向你道歉啊。

道歉无用！你的这个气我已经受了！她哭着说。

那怎么办？那我们买点菜，一起吃个饭，这事就算了妈。

哪个稀罕吃你的！这事我说出去，都嫌丢人啊！

我拉她，她边哭边走。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那么要强的人，每次哭起来示弱了，她都要栽赃嫁祸安罪名。她对她婆婆就是这样，说她婆婆一辈子冤枉她，她受了她婆婆多少气如此云云。她哭起来，跟全村人去说。

那么，她也会这样说我？我心里咯噔一下。说我这十几年给她受了多少多少夹心气吗？有可能！

这事我不怕你说出去！我不怕丢人！妈，我跟你都是大方的人，这点小事谁都不会去计较。

那你就不能那么说！

  道歉行吗？妈，我错了，我给你道歉。

  怎么我也受你气了！

  那怎么办，妈妈！亲妈妈！给下跪行吗！你自己说，亲妈是这样的吗？亲妈会这样吗？我也给气得语气不对了。

  妈，你是人，我也是人啊！你骂我那么那么多，我都从未计较过。就算我说错，你就一点说不得？！

  我骂你是因为你该骂，你做错事了怪不得我骂！

  那你就骂，别用哭啊。（好像被迫害得多惨似的唉）

……

  我开小电驴出去，买了挂鞭炮，给放到她家门口。她人出去了，我点燃那鞭炮，那鞭炮炸得轰轰响，吓了我一大跳。我们这里一家人给另一家人道歉是要放鞭炮的，有点要全村皆知的意思。

  她说，这个事她说出去，嫌丢人。可我不怕丢人啊。这个村里，我不怕最丢人。怕什么来什么，懦弱无用啊！

猪大哥回来，我告诉他因果。他骂我，你干什么跟我妈顶嘴！滚！

我说，我忍你们很久了，早就想滚了！

  骑电驴回家，路上就想被车撞死算了，死了就好了。我真的是活得太窝囊！

  到了家里，跟老爸老妈说起这事，他们都沉默着。没一会儿，他们说，你婆婆呢，好的时候，人很好。戏精起来无人能敌。

待到晚上，心情已经转好了。想到她说，我这么对你，难道还不够？我做婆婆还要怎样？你竟然一句好的评价都没有！你自己也有儿子，你也要做婆婆，我看你以后……。

  问题的重点在于，她对我付出很多，我却批评她了，以我的想法，希望她改正。她那么对我，我在评价她时，说了她很多不好。那才是她故意找我吵架的原因。

  我跟我爸说，我怕她气出什么事来。推己及人，我在路上曾气得想自杀。伤人是把双刃剑呐！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出点什么事，我这罪名可能会很大，良心一辈子不安啊！你帮我打电话跟她聊聊，尽量多道歉，不说理。

在电话里，听到她边说边哽咽。老爸说，回来她被我们骂过了，对不起了奶奶……。我找了个猪大哥在法院工作的舅妈说和，她们平时关系好。她们家以前的黑白两道的人际关系，都是婆婆交往出来的。黑道前几年被打击，都抓起来了，要关好多年。猪大哥借了五六万钱给那人做生意，这钱借的时候就是要不回的。猪大哥曾想加入他们那个团体，刚结婚那两年，他还是听我的，没有去。

我婆婆以前最喜欢说，结交强盗蛮子当朋友都有好处。并总是讲。（我这段婚姻，一是受了人帮助，二是，有黑势力在，像受了胁迫，不敢退婚。）

  我对婆婆说，与强盗蛮子交了朋友，在村里或出门都不怕人欺负，那是以前的思想。但事情也是两面的，受其惠，也受其害。如果导致后代是非不分，以为那样是好的，很威风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为了怎样正确的教育小孩子，我得罪了婆婆。因为孩子们跟我们生活，我们，公公，婆婆，她们的言行都能够形成小孩子的世界观。

  我托了舅妈说，这次我和婆婆吵架了，怎么都不肯原谅我，我向她道歉了，希望做通她思想工作。

  在那之后，我们又有很多天没见。娘家没住稳，吃完晚饭，就被家里娃子一个电话，催得滚回去了。一个有孩子羁绊的女人，即使她是被拐卖给别人当老婆的，她也就从此是个不要绳子都捆得住的人。

  不记得隔了多久才说的话，最多不超过一周。还是别人有事找她，我就去地里告诉她，我仍还是叫她，妈妈。真心实意，不图别的。她应答得蛮好。

  在此之前，我都觉得，可能会永远的不说话了，原来当个没良心的，那么容易。一刹那，你就到了你歧视，社会所谴责的那种道德沦丧的边缘。

  一念即善，一念即恶。

  许多人问我为什么受这个气，我说欠她的无以为报。我知道她比我先付出了太多太多，我知道她的好，好起来比亲妈还好。比如陪同你生孩子，伺候月子的时候。揉杂在琐碎生活里头，那为什么没大篇幅写？你看，她和我都是个有那么多缺点的人，但我们还是要一如既往的相亲相爱。

  我们都不是个不会生气的人，因为外乎，不得不选择原谅。

你看，发脾气很容易，控制自己使自己不发脾气却很难；你看，说话很容易，在一起的时候记得时刻要好好说话却很难。我一边跟自己说：佛主啊，在人间我要尝尽多少种滋味？一边又说，不要怕痛苦，不要怕吵架，不要怕吃亏……从一地鸡毛到一地狗毛我到底领悟什么了呢？

  婆婆还是那个妈妈，我已经和当初有点不同，我也开始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