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村的人们一大早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了,纷纷涌到街上看热闹。树林的儿子大勇正举着杆子放鞭炮,媳妇香草捂着耳朵,笑吟吟地看着。人们这才发现,一片广告牌突兀地立在街边,白底红字“乡村理发店”。有好事者就嚷嚷道:“两口子当老板了,可要喝喜酒啊。” 大勇张着嘴巴,任烟雾弥漫,顾不得火硝味,忙不迭地说:“喝酒好说,照顾生意啊。”于是,响水村有史以来第一家理发店诞生了。香草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边吆喝,一边招呼,“今个开业,五折优惠。”几个大老爷们摸摸自己的头发,讪笑着,也不征求身边老婆的意见,呼啦啦涌进了理发店。
响水村是个大村,但先前只有一爿小商店,理发店的开业也是大事。香草定时打开音响,一首首流行曲汩汩流淌,浸泡着整个村庄。彩旗飘飘,霓虹缤纷,门前的空地上小孩子追逐打闹,大人们谈天说地,着实热闹了好几天。三月的风温馨而多情,把香草开业的消息吹向四面八方,十里八村的慕名而来。 香草的手艺没的说,呱呱叫,毕竟婚前在县城最大的理发店打了三年工。香草嘴甜,又会来事,笑脸迎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只说到人的心坎里,六月天说的人沁心凉,生意自然红火。
可有一点,香草看公婆横竖不顺眼。一个院住着,难免勺子碰锅沿,鞋打脚底板,鸡毛蒜皮、鸡飞狗跳之类。香草对公婆的交流局限于一个字“骂”。比如打春该种棉花了,香草扯高嗓门:“老不死的,该种棉花了,想让地荒一年吗?”该收玉米了,“老不死的,想让玉米烂在地里吗?这日子没法过了……”按说树林两口子小六十,本不该蔫了吧唧的,但儿子大勇不当家不主事,一家人被香草支使来支使去惯了。老两口干瞪眼,灰溜溜来、灰溜溜去。树林有气没处撒,老婆成了出气筒。老婆抹抹泪,有劲儿地里使,庄稼比别人好一大截。
七月的响水村掉进了火炉,蝉拼了命地嘶叫,鸡热得耷拉着翅膀,狗热地吐着舌头。理发店里香草打开空调,设定26度,凉爽如春。理发的、闲聊的挤满了一屋子,香草有说有笑,不怠慢任何一位。闲来无事也有爱喝几两小酒的,比如二狗每天中午喝得晕晕乎乎,扯一张破苇席门洞里一躺,呼噜呼噜鼾声震天响。醒罢,今个还没去理发店呢,二狗寻思道,心里便痒痒的,溜溜达达就来了。和香草一见面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毛手毛脚,香草也不着恼。只是一把拉过来,按到椅子上,动作麻利干脆,一气呵成,剪刀梳子齐上阵。“我的头发又不长,理什么发呀?”二狗还在挣扎,但并不真的要起身。香草回到:“不长你来干吗?给你打个折。”时间长了,就有传言,说香草作风不好,不正派,像风一样灌满了响水村的角角落落。
树林家有一口老井,天越热,水越凉,清冽甘甜。一大早树林打好水,泡好了西瓜,好中午的时候叫孙子一块吃。老婆说:“大勇黑天下班再吃吧。”树林回到:“少啰嗦,黑天不还有吗?”日头高高地挂在空中,阳光毒辣辣的,走几步一身汗,大晌午头的,小兔崽子跑哪去了?树林一边嘀咕,一边迈开步子。去理发店看看。树林刚推开门,只见儿媳妇香草身子斜靠在椅子上,正给人理发呢?香草噗嗤一笑,“把手拿开。”树林涨红了脸,干咳了两声。香草回头一看,忙正好身子,忙着手中的活计。树林七窍生烟,一转身走了。二狗问香草:“你老公公有病吗?”香草没好气的回到,“有病,病得不轻。”
傍晚乘凉时,树林就放出风来了。说家门不幸,丢了祖宗的脸面,这个儿媳妇不能要了,连二狗的祖宗也咬牙切齿地问候了一遍。这么大的动静香草能听不到吗。哐啷一声,理发店的门大敞四开,香草披头散发冲了出来,一屁股坐在街边嚎上了,涕泪俱下:“开理发店,不是为了挣钱吗?嫁了个窝囊废老公,挣不几个钱,那里少钱能行啊,屎盆子扣到俺头上,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我也不活了……”风把香草伤心的消息灌满了村庄的角角落落,街上人更多了,有劝慰的,有看西洋景的。大勇还坐在家里生闷气呢,听到街上人声嘈杂,再也坐不住了,急赤白脸地冲出来。大勇扒拉开人群,一个公主抱抱起香草,嘴里嘟囔着,俺女人没那坏毛病……树林两口子面面相觑,像泄了气的皮球,更加蔫了吧唧了。
夜里老婆子翻来覆去睡不着,问树林,二狗的手真的放到香草的大腿上了吗?树林嘀咕道:“我没、没看到。”老婆子狠狠地怼到,你个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