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白头老(五十六)

南荒谷口,雨一直下,有野狗舔着绿袖的脸,绿袖推开它,说:“这口气上不来,再给你吃!”稳稳神,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个力量了,体内气血在翻涌,她的灵力在极速的消散。

地上捡一根树枝做支撑,艰难的起来,却是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绿袖回头,看到是帝君,娇喘一声,“天哪,我是不能够了!”

帝君把她抱了起来,刚切一下脉,便惊惶的嘶吼,“司命,快去叫夜华来,快叫夜华!”绿袖揪着他的衣袖,无力的说:“回南荒…帝君…我不见夜华……”

帝君便疾言下诏令,“奉我君令,折颜、墨渊、连宋,天地之间所有的医者,火速赶往魔都,若有延迟者,斩!”


夜华自绿袖走后,就进了腊梅馨香,坐在绿袖曾经常坐的,临窗的一张竹椅上,翻来复去的看着那张桃花笺。

虽是三万年的妥贴保存,但纸张早已发黄,边边角角也有了毛糙,唯一清晰的是字迹,夜华约“狂生”,沧浪亭一晤。

没人能改夜华的信,因为,绿袖认得他的字迹。夜华约绿袖在沧浪亭一晤,然后,他去了陶然亭。

信的背面,有一行小字,夜华,夜华,记得绿罗袖,处处怜芳草!

窗外,夜幕一点一点的降临,起先,织越、乐胥还跟他哭,渐渐的,大家都散了,因为夜华身上,真的有一种,“就算您是我·妈,我也想一刀·砍·过来”的架式。


天亮的时候,白浅把那六个大缸收拾了,带着奈奈她们进来,叹息道:“我以为她不会来,奈奈也只是开玩笑……”

夜华挥手,叫她们下去,与人无尤,一直以来,绿袖恨的是他。

白浅寻个位置坐下来,看腊梅馨香窗明几净,想来不会是奈奈在打扫,问夜华,“这些年,你常进来坐?”

夜华点头,说:“睡不着,就进来看看书!”指着书架,说,“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她的书很好看,有她的批注!”

白浅问:“夜华,如果当年,你去的是沧浪亭,你会娶他吗?”

夜华说:“其实,她是一个很娇气,爱撒娇,动不动就哭的姑娘,非常小气,为着当日,宋天官压断她的锁骨,她气到现在。

浅浅,你知道吗?南荒的时候,我们日以继夜的谈停战协议,她饿了,就抱个点心匣子,一边说事,一边吃,不停的吃!

她的侍从女官们说,她属金鱼的,不撑死不罢休。我有的时候,会去抢她的点心,发现她拿匣子的手,很用力,抢都抢不下来。”

白浅问他,“你怪我,每天给她吃馒头、小咸菜……”

这个时候,“当”一声,丧龙钟被敲响,三十六重天,层层响起丧音,下界隐隐传来梵唱,有人在喊魂,“归来兮!归来兮!”

司仪官在南天门传帝君诏令,“四海同悲,八荒同祭……”

夜华的心瞬间回到素素跳诛仙台的那一刻,他想站起来,坐太久,身体僵硬了,径直摔回原位。

连宋推门进来,哑着嗓子喊:“夜华……”夜华低着头,哀哀的问:“不过是一缸茶盐,她就要死给我看吗?”


昨日,帝君送绿袖回南荒,手一直抵在她的背心处,可绿袖的身体就像一个漏勺,根本盛不住他的神力,折颜又迟迟未到。

帝君火起来,冲着绿袖的女官们发脾气,“去催呀!混·蛋!谁允许他慢吞吞的?”女官们一直觉得,她们的君上,发脾气的时候气场全开,今日方知,吓人的祖宗在这呢!

绿袖醒了,推了帝君一下,“您先出去,我要换衣裳!”

帝君有的时候,真的无法理解这些女孩,就是这么爱漂亮,天塌下来,趁还有时间,赶紧做件新衣裳呀,否则死相多难看?厉色道:“现在换衣裳是重点吗?绿袖,告诉本帝君,要怎样才能救你呀?”

绿袖虚弱的笑笑,说:“帝君,我要死了呀!总得先把衣服穿穿好,我还是大姑娘呢,总不能精着来,光着走吧?”

就像有一个大铁锤,在帝君的心口猛得重击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把绿袖递给白蛇,转身出寝殿。


站在寝殿廊沿下,帝君真的很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上天给了他两次机会,一次是历劫归来,哀牢山上,绿袖元神有伤,帝君本想修补的。想来,绿袖也没有刻意隐瞒,只是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帝君的身体。

还有一次,军帐中,折颜是可以探到她的魂魄,偏生有那么多的误会。

两次机会他都可以发现,这个女孩病了,她要死了!

两次机会,他都错过了。

帝君不明白,大事上,他拎得清,小事上,为什么永远粗心大意,永远手·贱·嘴·贱!他怎么就不想想,一个女孩把感情隐瞒了三万年,怎么就突然爆发了?


墨渊、连宋到了,颤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帝君说:“绿袖的灵力,全部都消散了!”众人一声惊呼,墨渊颤声问:“怎么会这样?”

帝君火起来,一掌打烂庭前的一个石晷,恶狠狠的说:“她病了十年了!十年呀!就是不肯告诉我们,还强撑着平息战乱,执掌魔族,她一直在玩命……”

连宋扶着廓柱,好久,问:“可是……不叫夜华吗?”

折颜到了,帝君嚷道:“快去,绿袖的灵力在消散……”折颜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要摄魂炼丹……”

于折颜,帝君一直尊重,这是他的同窗,更是他的亲人。可是,总有摁不住脾气的时候,帝君冷冷的说:“听着,此刻,她想吃了你,本帝君都无所谓!”


女官们推开殿门,绿袖收拾妥当了,扶着白蛇的手站起来,微微摊开双臂,抿唇跟大家羞涩的笑,“我漂亮吗?”

仍然是明黄色冕服,点翠的十二龙九凤冠,明眸皓齿,眉宇之间,有一股清气。四海多有赞誉,青丘帝姬娇,魔界储君俏,这是能与天下第一美人一较长短的姑娘呀。

折颜扶她在龙椅上坐下来,拈指急探元神,可是……很快就住手了,朝帝君微微的摇头。帝君在绿袖身边坐下,那情状就像是哄凤九,柔声说:“本帝君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有多苦,你有多累,你想要休息!

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只要你撑下去,本帝君养你一辈子,不叫你管魔族,更不·逼·你做天地共主,你若实在喜欢夜华,本帝君宰了白浅,给你腾位置……”

绿袖笑容纯净,仿佛春日里的一汪山泉水,说:“别捣乱!且听我托付!”


帝君从女官手里接过绿袖,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绿袖轻轻的叹息,“知道你肩上担子重,本来还想多帮你几年的……”

帝君搂着她,声音柔软的就像一阵风,说:“你先想自己!”

绿袖便说:“龙书案隐形抽屉内,有一个密封锦盒,盒内有遗诏,魔君神器付与重耳将军,孩子还小,性子也不够沉稳,帝君,你多费心。”

帝君点头,说:“本帝君总不至于让人欺负你魔族子民!”

绿袖说:“有我们的君主在,我总是放心的!还有我们仕林、贞儿,也一并托付了。贞儿这孩子呀,也是冤孽,我知道,她在寻找许仙的魂魄,求帝君照看她……”


白蛇跪在绿袖脚边,趴在她的膝盖上大哭,说:“大姐,我与他尘缘已尽,我就是不想他百世沉沦,毕竟他是仕林的父亲……”

绿袖低头,鬃间步摇“嘀嗒”做响,摸着白蛇的脸,柔声说:“大姐管不了你了,想怎么做,随你自己,就是不要再掏心掏肺了。当时年少,不懂识人,贞儿呀,他们真的不值得!”

白蛇哭着说:“大姐,不要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仕林那么淘,我管不住他!”绿袖不满的说:“为什么总说他淘,我们仕林多乖呀……”眼睛看向窗外,问白蛇,“去接了吧?”

墨渊说:“已经通知叠风送过来了!”绿袖点头,“那本君……再等等!”墨渊柔声问:“真的不见夜华吗?”

绿袖的气血翻上来,想是痛吧,紧紧抓着帝君的手,费力的说:“生前这般嫌隙,死后勿需追念,传我君令,夜华……不得灵前祭奠!”

一口气上不来,手松开,魂魄消散,世间再无魔君绿袖!


那一夜,帝君一直抱着绿袖,几十万年的杀伐征战,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离别,原来,心仍然会痛。

知道什么是战友吗?

当日帝君散魂,仙体镇守天泉,许是有气泽残存吧,他是有知觉的,他总能感觉到,神庙里,有一个强大的气场陪着他。

“金乌计划”结束,北海的实验室拆去,帝君看了档案,大部分的资料都是绿袖抄写的,带兵的掌国公主化身刀笔吏,写那些资料,字迹清晰,条理通顺,方方面面无一不周全。

这就是战友,当你有危险,我决不抛弃,不放弃,死也要拽你回来。战友就是迷雾重重的战场,我可以把性命,毫不犹豫的交托到你手上,因为,我信任你。

跟绿袖相处越久,帝君越会觉得,他、连宋,还有绿袖,其实是同类,都是那种不恋权,却胸怀天下,法·律·是给别人定的,自己有一套~操~守~的那种人。

可是,她爱夜华,死·性不改,这是她的劫,也是她的·罪,帝君见她那么不开心,有的时候,真想一巴掌拍死她。

如今,他的战友,真的死了。


魔都下雪了,整个天地苍茫一片,风霜如刀剑一般,割着行人的脸。整个王庭都在哭,忘川殿暗幽幽的,也没有人点灯。

帝君抱着绿袖,就一直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墨渊伸手来抱,帝君蓦然惊觉,推了墨渊一把,吼道:“干什么?”

墨渊说:“帝君,你冷静点,要停灵了!”

帝君这才发现,天早已大亮,众人都换上了孝服,跪在他脚边哭,凤九一直都站在他身边。

帝君抱起绿袖,把她放在龙床上,额前有一缕碎发粘连,帝君伸手捋一下,发现仙身已经开始腊化,触手有油腻的感觉。她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


凤九拉着帝君去偏殿,拿来素服给他换,帝君揽过凤九的腰,倚靠在她身上,心有愧意,问:“你会生气吗?”

凤九抚着他的头颈,说:“傻·瓜!绿袖曾经也是我的战友!”也是想哄哄他,柔声说:“以后,我给你生一个像绿袖那样的女儿,让你一直宠着她,好不好?”

帝君摇头,说:“不要女儿!因为,我会宰了全天下的男子。”

司命在殿外请旨,“帝君!这桩大事要怎么办?”凤九帮他把腰带系系好,轻推一下,语气无限疼惜、怜爱,说:“去吧!好好送她走!”


魔族国丧,礼部进来起灵,需得白蛇抱头,仕林披麻戴孝,执哭丧棒,可仕林一直在闹,无论如何都不肯戴孝帽,小手拽着头上的麻绳就要扔。

白蛇让他闹烦了,小·屁·股·上狠甩一巴掌,骂道:“是你姨姨呀!天底下,最疼爱你的人,你姨姨·死·了……”

墨渊把仕林抱了起来,抚着他的背,哄着把孝帽再给他戴上,说:“不许再闹了,妈·妈·打!”

墨渊以为小孩子不懂,仕林却搂着他的脖子,头歪在他肩膀上,眼泪静静的淌,抽泣道:“师父,仕林不要姨姨·死,你救救她,好不好?姨爹都没有来……”

墨渊搂着他最年幼的小徒,眼泪猝不及防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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