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读大学时,蔡鸿生老师曾建议我们要常服“两味药”:二陈汤,一钱丸。“二陈”是陈寅恪、陈垣先生的著作,“一钱”则是钱锺书先生的著作。若从现代学术分科的角度来看,陈垣先生的著作无疑是最符合“历史学”的分科标准,陈寅恪先生的著作则横跨文史两个学科,钱锺书先生的作品则更多的应该归结在“文学”或者“文艺学”的学科,于是便容易产生疑惑:为什么历史学的学生,要读文学或者中文系学生的必读书目?
前两年,蔡鸿生老师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又提到,他这几年主要读的是“小红”:黑格尔的《小逻辑》及曹雪芹的《红楼梦》,他认为这两本书是可以读一辈子的。那么,好玩的问题来了:一位历史学的知名教授,为什么推荐的书目却并不是以历史学为主呢(也许很多人觉得应该推荐《史记》和《资治通鉴》)?
如果从近代分科的角度来看,历史学、文学、哲学应有各自的学科分野,而在科学大爆炸的时代,“百科全书式”的学者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大部分通过博士训练体系出来的学者,都会选择一个专门的题目越做越深,因此虽为“博士”,实则是“专家”,对自己的研究区域熟悉无比,但对其他的领域和学科则了解甚少。但从中国传统的学问体系来看,“文史哲”实则是相通的学科,以《资治通鉴》为例,虽是史学巨著,实则其中贯彻着明显的理学思维,所以钱穆先生认为“旧学宏博,既需会通,又求切合时宜,其事不易。”要推动中国学问“预流”,不受欧美学科分科的约束,“必回就中国以往之旧,主通不主别。求为一专家,不如求为一通人。”(钱穆:《现代中国学术论衡》)惟有以“通”为学,才能解决学界风气一味窄而偏的问题。
所以桑兵教授在其新著《历史的本色:晚清民国的政治、社会与文化》中指出,所谓“通”的境界,首先就要打破专门和分科的画地为牢,“回到问题本来不分科的状态”,关注各个枢纽性的问题,“成竹在胸,各个击破”。学习近代以来的学术打假,不要固步自封,“不会畛域自囿……不仅文史兼通,而且博览群书”。以“通人通儒”为目标,并非为了写就各种面面俱到的通史巨著,而是要“真正贯通所有事实道理”,“整体贯通、具体,才能深入且得其所哉。”这也提示了在今日治学的一条可行之道:虽然囿于时间、条件的局限必须做一“专家之学”,但在治学的过程中必须要有一个“放眼看书”的过程,而且思考问题不能以自己的本位为事实的本色,而是贯通上下前后左右,以“八面看山”的滴水不漏,寻找对事实和道理的最合适描述和阐释。这不仅是治学的道理,大概也是为人处世的秘诀。
年轻时候,或容易落入轻狂而不知天高地厚的陷阱,以为自己的年轻激情即是世界的正道所在;或容易过早为世俗的标准所困囿,无法以超越的眼光判断时下的现实与本质。这大概也就是高等教育为什么要以“通”为培养学生的基础,只有让学生具备基本的判断能力和拓展视野的自觉,才能在专业的学习过程中不至于过度的学科本位,而导致学科间的人为隔阂。即使力不能达,也不要自我矮化,方是象牙塔中可以坚守的一分对学术本位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