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个捐献眼角膜病人平淡的小叙述

        再次见到邱师傅的女儿,已是邱师傅过世后一周。她的手上多戴了条麻绳,宁波人的披麻戴孝。今天是邱师傅的头七。

        数日前就已约她,正好今天她忙完后事,过来我们医院结账,就顺道应了我的请求,讲讲她的父亲——邱师傅的故事。

        我和邱师傅相识不足一周,他是位眼角膜志愿捐献者。上周五他在我们医院的安宁疗护病房走了,走得很安详,宛如进入了梦乡的孩童般,甜甜的。

        邱师傅罹患食管癌,自确诊已1年余。还记得跟着董老师查房,第一次见到病床上的邱师傅,本来就不魁梧的他因疾病,越发显得面容枯槁,形销骨立。“邱啊,今天感觉怎么样,住在这里还适应吗?”仿若老友般,董老师(我们安宁疗护病区外聘的护理专家,每周三查房,邱师傅从其工作所在医院转诊过来)自然而然握住了邱师傅的手,“还好,我这病,让我早点走,反而解脱痛苦……”邱师傅的回答,颤颤巍巍的无力感。食管癌早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光是疼痛,就让常人无法想象。他在诉说,我却掉下了眼泪,每次走进病房,泪点低的我总是第一个流泪,不忍看到这些残忍的画面——生命即将落幕,周三的查房就这样。周四,被告知,邱师傅下半身失去了知觉,肿瘤压迫到了脊神经。周五,被告知,他已被转入关怀室(注:此房间专为弥留之际的病人而准备)。走近病床,邱师傅老伴对我笑笑:“范医生,你来啦!”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邱师傅的手,因瘦削而越发骨节突出的手依然温热,还好,我的心不再悬着。床头心电监护仪的数据一直变化着,那是周五的上午,从五楼西向的窗户望出去,满眼蔚蓝的天空,是夏天独有的澄澈。

        那日近黄昏的那场猝不及防的大雨,却隐隐让我不安。已过下班点,我起身离开办公室,走向关怀室,这一次的轻唤“师傅”,却不再有回应。昏迷的他,手仍温热,我再次握住他的手,想用力却不敢,“不要怕,能量给你,加油”只得在心里默念。然而,可能离别的时刻终归会到来,眼睁睁看着他的氧饱和度逐渐下降,眼睁睁看着戴着氧气罩的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当心电监护数据最终归零,在家人的“阿弥陀佛”声中,他坦然离开。还好,昨天,他见了所有爱的亲人;还好,今日,这份馈赠——眼角膜将驱逐他人的黑暗。

        30岁,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我。正应了那句话——“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曾问起邱师傅捐献眼角膜的初衷,“哪有什么初衷,我没那么伟大,只是我也没什么其他能为国家做的,这是我身上现在唯一有用的东西,能帮点儿是点儿”,邱师傅这么告诉我。从他女儿口中听闻邱师傅幼年丧父,小小年纪便遭受人生三大苦事之一。年轻时的他是个普通工人,过着每日上班、下班的平淡生活。但工作之余,他是出了名的热心肠,遇到有困难的农民工,总是邀请来家里吃饭,若是个无家可归的,就直接给房间住下。有一次坐火车,遇到对身无分文的年轻小夫妻,邱师傅看着可怜,居然直接领回了家。他女儿回忆起这段,总是哭笑不得,这要搁如今社会,可不敢想。“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虽然接受的文化教育有限,但与生俱来的怜悯之心,陪伴着他一路走来。捐献眼角膜你们总说很伟大,他也没想这么多,他就想着,与其火化什么都没有,倒不如把能用的东西都留给别人,还能帮到人家。”是啊,邱师傅,您的初心,那么简单纯粹,从人生的原点出发,从善如流,上善若水,“奉献”二字,自始至终,您用您的生命在书写。

        在安宁疗护病房,见得广看得多,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邱师傅的女儿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我听着她耐心讲述。情到深处,她红了眼,她爱她的父亲。父亲生前,她能做的、能陪伴的,都已完成,可以说毫无遗憾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这样的悲哀,她没有。每个家庭,都一个“我们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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