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称呼自己是个商人。
全然不顾自己经营的那可怜的,不满三四平方米的小铺子是不是合适让他自称这个称呼。
这个小铺子,他自己舒适的椅子就占了一半多一点的建筑面积。其他的使用面积又分出一半去,让他自己稍微能施展开拳脚,照顾他那看起来就很有历史的老烟斗。至于其他的,最末流,最不入眼的地方,用来放他可怜巴巴的,骨瘦如柴的卷烟。
他自个儿一人其实十分逍遥快活,成日里瘫坐在太师椅上,堆积着满身的肥肉,微眯着水肿的双眼,猛吸一口他的老烟斗,摇头晃脑地回味半晌,再砸吧砸吧嘴,烟雾见缝插针,从他的黄牙缝隙,他满是鼻毛的鼻孔里窜出来。偶尔,他还会忍不住出声哼两句不成调子的京戏,四周坐满了他所贩卖的香烟做听众,他也像是个成竹在胸的老鸨,等待男人们来购买他的老姑娘诱人的身体。
实际上,来买他烟的男人并不太多。碍于他肥胖的身躯,总不能太利落地找到别人所心仪的物件。再说他那副闲散的样子,总让人疑心,若向他开了口,便是扰了他的清闲。当然,除非那一日无事可消遣,非要找人寻几分开心,那这位自命不凡的商人就必定是最佳人选。 三两人,常嬉皮笑脸地互相推搡着,就踏进了他的门槛里。
"哎。卖烟的,给我拿个哈德门罢,可别拿陈烟来糊弄我,上次,你给我那烟,都潮了"
他极不喜欢人家叫他卖烟的,仿佛是如此称呼就降低了他做人的地位,立即双目圆睁,歪着脑袋,一只肥手攥紧了他的老烟斗,开始争辩起来。
"怎…怎会潮了呢?做买卖首先要讲的诚信的!我经商的人,怎能不懂?"他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扭动着屁股,咂了咂嘴,红青的唇边本就积了一圈泛白泛黄的老皮,被这一咂,更加明晃晃的显眼。
“再说,我这来来往往的卖出买进 哪有那么多陈烟卖你?”
他黑又油的脸气的发紫,支支吾吾的开口,不知是气的还是心虚,牢牢扶住他的椅扶手,似乎下一秒就要起身,舒展开他一身的肥肉,与他争辩。
大部分人找了乐子就不愿意与他争了,拿了烟,少给半块钱,嬉笑着朝他挥挥手就算了。
但是偶尔也有例外:哪个人听不得他的辩解,红了脸,扬起了沙包大的拳头,脱下了自己脏兮兮的背心儿就要打他那满身的肥肉。他踉跄的站起身,碰歪了自己的椅子,于是就顺势攥紧了椅子的扶手,似乎是可以给自己那可怜的心虚里面加一点点主心骨了。他别着嘴,不分丫的大粗腿挪着向后蹭了两步,几乎就要碰到他沉默的柜台。肥厚的嘴唇憋了几憋,脸憋的更加紫,像那瓜熟蒂落,红得发紫的李子,似乎仍要据理力争点什么,但还是说出了道歉的话,自己玷污了自己的身份。
那大汉才终于收起了拳头,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那琳琅,却落了些灰的老玻璃柜台,伸手随意一抓,堪堪捉住值最多钱的一包,这才扬长而去。这骄傲的商人才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怅然若失地瘫软在他的老椅子中间。摇摇头。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还是自己的那包烟,或者叹是那刚露出凶相的男人。
可他总要给自己找个由头取悦一下自己。他叹了这世风日下,又感动于自己的善良温和,不善于与人争夺的性格。他觉得自己必定是能争斗到点什么的,只不过他君子所为,做了一个以和为贵的商人该做的事,一包烟,送他这买不起的熊货又如何?
不出两分钟,咂一口烟,他就又是那个神气的 卖烟的 了。也丝毫想不起来刚刚失了的卷烟了。
最后,到底我们也不知道是他卖他的香烟,还是他的香烟,卖他这个可笑的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