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跟我说,去外面走一走吧,刚吃饱了饭,有点儿撑肚子,于是我跟他走出去,走出这家人声噪杂的农家院儿。
今天是礼拜天,才入的秋,天高云淡,气温舒爽,出来度假游乐的人瞅准了这个好天气,一溜烟的都上了山,院子里所有的桌子都被占满了,孩子们在桌下嘻闹奔跑,送餐的跑堂,端茶送饭,汗流浃背,应接不暇。初秋,是山上最美的季节,也是他们一年里最勤忙的日子。
我和父亲走出院子,寻着阴凉的地方,往更高的山顶上走,父亲说我们去山顶的台阁上看看吧,有年头没再来过了。
然而,我们没走出几步,父亲就突然露出急切的神色,他说他想大解,我翻翻裤兜,还好有卫生纸,赶紧递给他,也巧路边正好有间厕所,两扇红门分立,左男右女的标注,门上写着大大的"推"字,父亲小跑过去,拽着门把手拼命的拉,我以为里面有人,可看他动做,知道方向反了,"爸,是推”。父亲反应过来,迅速的推开门进去了。
出来时,父亲尴尬的对我说,"我总这样,大解说来就来,不想跟你们出远门,是怕连累你们,出门在外哪儿能这么合适的找到厕所呢"。原来如此呵,他一次次地拒绝我们带他出去游玩,我和弟弟没少数落过他,说他越老越固执了,家里有车,又不让他走路。这个原因,父亲今天不讲,我真的想不到,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追问过他。
父亲在我前面慢慢悠悠的走着,我跟在后面,看他花白的头在眼前晃动着,他背着手,微弯着腰往山坡吃力的走,风吹动衣角在身后索索的抖动。
我努力的想,从哪一天起,他开始沉默的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扳,不停的换一台又一台的节目看,又在哪一天的那天,不在我们面前絮絮叨叨的讲话了,而是一个人在他的房间里,戴着花镜,拿着手机悄然的玩着游戏直到深夜。
是我说,“爸,你不懂 或是你咋这么啰嗦”的那一天吗?我想不起来是哪一天哪一句话,我嫌他不懂的话讲的太多了。
我们终于走到了山顶,在长廊的绿色条凳上,父亲一屁股坐下去,头上的汗珠从白发上浸出来,父亲微喘着气,我说,那就歇歇吧。这段坡路并不长,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父亲却走的十分吃力。
长廊的外面,大片大片的八宝花,密密集集的拥在一起,粉色的花茎球已经开始脱落,眼望过去更多的是一片花椒粒状的绿色圆点,我细细的望着这片绿地,他们正奋力的生长,焕发着容容的生机,我的父亲,在我身后,骄健的身体已经衰老,而我,却不知道父亲在哪一天如何缄默的老去了。
一个冬季的早晨,晨阳初上,空气中雾气微薄,父亲领着我和弟弟走进一个饭馆,饭馆里吃饭的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油饼,大口的在嘴里嚼着,我和弟弟正馋的两眼发光,父亲旋风般的走过来手里也拿着两张油饼,父亲年轻的身体是那么利落,他刚刚递给我们,我就又指着旁边一个喝"白粥"的叔叔说,爸我要喝这个,父亲说,这个不好喝,你喝不惯的,我要喝,父亲无奈,他站起来很快又从饭堂前端来一碗"白粥”,我才喝一口,就咧着嘴说酸,不好喝。父亲说这是醪糟汤,那时日子穷,醪糟汤里根本不放糖,糖是紧俏食品,没有办法,父亲只好端起碗一口气喝下了,看着父亲被酸的呲牙咧嘴的样子,我和弟弟笑得前仰后合。
父亲也年轻过,他英俊、骄健,是我们的保护神,我们以为在他怀里会一直被保护下去,并且安稳一辈子,但是有一天,我惊慌的发现他也会老,并且需要我搀扶、呵护,甚至要像一个婴儿一样的去照顾。
当他真的如此的时候,我是否不惊慌,预先就做好了准备,这个准备不是真正到来的那一天,有了担负的决心,这个准备是在他一点点变老的时间里,我不嫌他、不怨他、不怼他,不色难他,忠实的聆听他、陪伴他,无论他有多么唠唠叨叨。我想,不需要暗下决心,后面的一切,我会做的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