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小客厅整成了小型健身房,唯一不协调的是挨墙而放的古筝。古筝身体长,比市面上现卖的又宽出几指。拥有它的时候我还和妹妹同住一间屋,小居室,床、衣橱、写字台,转身都困难,愣是在窗口给它加了个塞。妹妹还是中学生,她做作业,我弹琴,似乎不曾干扰。
初来到眼前,乌油油的面板,红棕色框沿,仿玉装饰。新鲜妩媚,若少女,耀眼触目,动人心怀。现今,尘满面、鬓如霜,安静、低调,做背景,当摆设。时间啮磨着它,空气氧化了它,尘土揉进它骨血里。色泽暗哑,罩着淡淡薄灰,憔悴如许。它许久未开口唱歌,歌喉是否若昨日般动人。没人关心。
我不需要它了,打算送给一个小朋友当作练手的工具。因此走过去,坐下,试探地用手指拨弄琴弦,凭记忆中的零星曲谱,弹上一小段。音色依旧,脆亮悦耳。忽然涌出难以名状的欣喜,音乐仿佛一把钥匙,那些蛰伏的,沉睡的情怀,伸了个懒腰,缓缓舒展,绵绵地将我拉回旧日。
对于音乐没有天赋,学得很慢,琴艺一般,只是循着风雅而去。学过的曲调也已七零八落,成了碎片。寻来的是那个年轻的、纯净的自己。眼神明亮,心如皎月,对生活有好奇,有向往,有期待,风花雪月的旖旎情怀,自以为是人世间独特的一份。
而后,梦醒了,睁开眼,眼里都是现实,现实的沉重,现实的丑陋,现实的无趣,现实的荒谬。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汲汲营营、忙忙碌碌的一个,仿佛蚂蚁一般,不知所为,只是本能地往前,老去。微风拂不到心底,花鸟树虫与我不相干。生活的焦虑,焦虑地生活,发生着的,未曾发生的。脚步匆匆,心上装了沙砾,一日日蹭,一日日磨,粗了,钝了,麻木了,疲惫了。
指尖自上而下滑过,乐声如流水汩汩而出。错,没有丢失,只是封印了。或许这是一切的契机,那些,可以寻回。
琴还是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