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就坠入的深渊，爬出来却没那么容易。其实这深渊原本就是该走过的路，只是人们看不到那么远，以为一切皆是坦途。
堵奶已经超过了四十八小时。整夜的睡不着。稍一入梦，就被胸口的两座大山压醒。亦无法侧卧，这两座大山坚如磐石，轻轻触碰一下便钻心的痛。迷糊和疼痛交替中，她进入了混沌的状态，似乎在做梦，却又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皆有感知。不知过了多久，监控器上小丫头翻了个身，手撑着床垫，爬起来了，两秒之后，一阵清亮的哭啼，彻底把她从混沌里拉了出来。身旁熟睡的他，一动也没有动。
顶个酸胀的脑袋，常菲来到了女儿身边。小丫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举着肉乎乎的小手等着她的怀抱。多么简单的关系。她们爱着彼此，需要着彼此，在这个静谧的晚上。
女儿心满意足的吃饱了睡着了，她的大山们依旧坚硬沉重。必须把剩余的奶泵出来，否则容易生病。恍惚中打开了泵奶器，可是泵了半天也就只有几滴。怎么办，好难受啊！她在心里哭喊。夜出奇地静，她异常的烦躁。索性褪去上半身所有衣服，端了盆烫水，热敷了许久，方才重新启动了泵奶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蓬头垢面, 硕大的RF挂在那里, 面目狰狞地布满了花花绿绿的血管，十足的一头母兽。上了二十分钟的刑，总算挤出了二三十毫升。她松了气，回到了床上。“我就跟个母豹子没两样，身上所有的器官都物尽其用了“，她自嘲。
又不知过了多久，常菲被一阵阵寒意惊醒，然后是关节痛。她知道，自己发烧了，温度计证实了这推测。“老公，母豹子生病了。”她推了推枕边人。“去看医生”，他嘟囔了一句，接着睡回去了。她瞥了一眼，叹了口气。再多的纠缠只是徒然，让自己不愉快而已。鼻子一酸，枕头湿了。
忽然想起请假的email还没有发出去。她哼哼着挣扎起身，摸到电脑，写了一封最简短的请假信，却忘了点那个发送键。
夜凉如水，她被这深深地孤独笼罩着。这一衣孤独，还将披挂很久。
七点半闹钟响起，吧嗒，一个带着口水的香吻落在她脸上。“妈妈，快起床和我玩车车！”三岁的鲁鲁奔到她身边。常菲忽然就清醒了，鲁鲁留下的口水凉凉的，让她暂时忘记了怨艾。“宝贝，妈妈带你去刷牙齿。一晚上过去，蛀虫要来做窝啦。我们一起帮车车也刷牙齿，好不好？”鲁鲁一下子就冲到了水池旁，嘴里还模仿着开车的引擎声。常菲刚准备下床，一阵虚弱眩晕感涌了上来。“母豹子发烧了。今天能不能陪母豹子一天，带我去医院好不好？”一旁的叶洵坐在床上看着手机，日历上排了满满的会议。他启动的一个大项目受到其他几个技术部门负责人的联合抵制，正头疼不已。
“不行。”
“为什么？”
“我今天有会。”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陪我去，老公。”
“好了，别任性。我八点半还有会，有急事打电话。“
“。。。。。。“
刷牙洗脸和扒拉早饭的声音过后，便是大门关上的声音。一切归于寂静。
把两个小人托给母亲，常菲自己叫了部车去医院。
站在大厅里排队挂号，常菲低头看到身份证上的照片。那是五年前青春飞扬的自己。玫瑰红色的V领羊绒衫，飘逸的长发，嫩得挤出水的皮肤，眼神都是那么的水汪汪。常菲抬头，猛然看到对面玻璃门上的自己，随便套了件奶渍斑斑的T恤，头发蓬松地扎了个辫子，蜡黄的脸，幽怨的眼。这还是我，还是常菲吗？
”这几年，我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往下滑“，她心想。冷漠的叶洵，失意的工作，乱糟糟的家，头顶冒出的白发。霎那间，无数鸡毛飞舞，她一阵窒息。
常菲的心一下子揪的很紧，觉得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的流走。她极度的渴望叶洵的拥抱。那个拥抱，曾经给予过她那么多温暖。就这样极度渴望着，像快要淹死的泳者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常菲下意识地拿起了电话，拨了过去。没有人接。又拨了一遍，对面传来叶洵故意压低的声音。
”我在开会，你过会儿打来好吗？“
”我好难受。“
”等下，我出来说。”
”老公，我真的好希望你陪陪我。就一会儿。”
”我只能跟你讲几句，还得回去开会。你在看医生吗？“
”是的，在挂号。“
”你好好看，回头告诉我病情。我得回去了。”
”老公，我求求你。就想你抱抱我。”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对方挂了电话。
常菲的理智早就做鸟兽散，一不做二不休，她继续拨叶洵的电话。“你要怎样！”叶洵低声吼道，然后挂了电话。疯了一般，她再次拨了过去，这次等待她的是对面关机的提示。
所有的黑暗情绪一起涌上大脑，轰的一声，蘑菇云升起。
沉寂了很久。醒来第一幕，便是妈妈焦急红肿的双眼。最心疼自己的只有父母。她刚准备跟妈妈发发牢骚，又想到叶洵。
”妈，你给叶洵打电话了吗？”
”他关机了。丫头啊，医生说你是乳腺炎，要吃抗生素。你早饭也没好好吃，低血糖才晕倒的。下次把早饭吃完，好不好，丫头？”
”他挂我电话。”
”丫头啊，你要理解他，他工作忙，我们也可以帮忙的。”
听了母亲这句话，常菲一把攥住了床单，愤怒占领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这样的话，她听的太多。
每次在常菲需要叶洵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话，让父母接手，让叶洵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