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我在一个小小的圆里度过了一个春夏秋冬,该圆以岳麓山下的一个老旧小区为原点,半径不足3千米。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突然之间急速缩小,但它就是发生了,且发生时一句招呼也不打。
这里我想写写圆心里的那个老旧小区。小区隶属于中南大学附近的一家国企,被马路旁的肯德基、星巴克以及形形色色的店铺团团包裹,站在马路旁,无法想想这层层喧嚣背后还有另外一种生态。它好比一棵老树,独自生长与表达,拥有与世无争的模样与性格。
小区退休的老人多,离去多,讣告也多。每隔几天,贴满招租广告的告示栏上就会出现一张讣告,或许是一张A3的白纸,或许更大一些,但也有用大红色的铜版纸写上“感谢信”的,鲜亮显眼,让过路人无法忽视。讣告可能是世界上最简洁明了的文体之一:姓名、年龄、生前职位以及家属们的感谢,再多也不过是用一两句话对逝者生前做点儿总结。讣告纸太小,小到容不下太多差异。无一例外,这些讣告很快就会消失,张贴的位置渐渐被租房广告淹没或者被新的讣告取代。
这里孩子和动物也很多。婴儿的哭声总是出其不意地在一天之中的任何时刻响起,紧接着是大人的哄声、唱歌声……持续一阵后,小区又重归安静。小区有一只叫“花花”的猫,虽然我从未见过她,可每到傍晚时分,它的女主人就会在窗口唤它许多声;还有两只双胞胎雪纳瑞,从夏天到冬天都穿着彩色的衣裳,沾着狗粮的“胡子”永远不擦;一只喜欢在夏天里四处游荡的泰迪,你一见他,他便会对着树干撒尿;夜深了,还有鸭子哀婉的叫声,听得人一愣一愣地惊奇。
修冰箱、装纱窗的小贩们时常骑着三轮车穿过小区,他们用长沙当地的方言吆喝生意,声音悠扬、缭绕、够味,勾起人们的诸多联想。只是如今这类声音已渐渐从人们的耳畔淡去,走出小区,它们就消散在城市的喧嚣中。
小区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每扇窗户的后头,外人永远不得而知,外面的它似乎永远安静无事。但如果房子可以如同折叠张般一一展开,或许我们会惊讶这安静背后究竟上演着如此之多的生老病死。但偶尔它也会疏忽一时。某一天傍晚,下着雨,窗户内的所有的灯光亮起,窗户外一个老人声嘶力竭,骂一个年轻人“骗子,你这个骗子……妈的个•”一个老妇人在一旁劝,唯独听不到那年轻人的声音。夜幕下湿漉漉的小区里,回荡的只有老人的骂声,引诱着许多好奇的头颅钻出窗户,但是夜晚太黑,我们什么也看不见。骂声渐渐退去,小区安静依旧。饭后闲言碎语绵延,第二天随前夜的雨水一同蒸腾消散。
小区离国内几所重点大学很近,考研备考的学生在每年的四五月份陆陆续续搬进来,在每年的十二月份又逐次搬离,夜晚,每盏亮到夜深的灯下,都是一个苦读的学子,一盏灯就代表一个闪亮的希望,灯亮又灯灭,一年又一年。
冬天的夜晚,窗外的世界尤为安静,拉上窗帘,点上灯,打开书,我时常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上小学的村庄,村庄的夜晚也同样静谧,那时候的我也总是在窗内点灯读书,世界没有他人,只有一只萤火虫在黑夜里浮游。很多年的我就静静地坐着,感受时光穿越。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小区里的四棵银杏树,夏天它们其貌不扬,但到十二月初,一夜之间,就仿佛长满了金黄色的叶子,在冬季的阳光下闪出奇异的光,即使傍晚时分,光线昏暗,她们依旧闪亮耀人。随着冬天越来越冷,金黄色的叶片也逐渐稀疏,让人看了不经惋惜,感叹美好短暂易逝,但是我想,明年的它们依旧会其貌不扬地生长,然后在下一个冬天发出奇异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