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点猫在魔鬼城上空漫步着准备归家,今日她收获颇丰,看她的眼珠子就知道,里头变幻着琉璃光彩。
她靠吃人遗忘的美好记忆而生,对颜色尤为敏感,像个喜欢美丽宝石的女孩子,看见心仪的颜色能念念不忘几千年、几万年。
今天月光悬挂,几团小云在天空上陪着她。魔鬼城是所有都市人的家,密集、拥挤、喧哗、霓虹灯闪烁不停,每天都在狂欢。
一旦停止狂欢,魔鬼城就会变黑变静,变成一座死城,热情的拥抱瞬间变成戒备的沉默、敌意的指责,甚至奇妙的憎恨。
这转变速度可以快到超出人的理解和接受范围。
不过对波点猫而言,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人就是会突然开心突然难过,突然友善突然冷漠。
人从来都是善变而且疯狂的,他们所在的世界也从未美好过,以后也不会美好。所谓的美好、理性、稳定甚至幸福,不过是他们执着的愿望。
这会导致什么呢?

在城市的边缘,最接近黎明的地方,现在正是城市里最冷,最阴深的,波点猫想来这里见个老朋友,炫耀一下她新得的颜色。
但很明显,今天的来访者不止她一个。
一个男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近尽头的房子,整条街就那房子门前挂着一盏灯,门牌装模作样地写了两字“不详”。
切,什么“不详”,波点猫想,分明是“不祥”才对。
男人的胸口上溢出了几缕金色的生命线,身后浓如墨的影子缠着他的脚踝,并随着时间而越拉越长,轮廓越来越模糊,终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黑影就像是从黑暗而来的死神,悄然地在男人身后爬行,并成功捉住了他的脚踝。
灯光照亮了男人的脸,他目光呆滞,嘴唇干裂,皮肤是灰色的,眼角下描着一朵尚未开放的精致荷花。
波点猫认得这个男人,他曾经在魔鬼城中心狂欢,自信而热情的笑时常挂在脸上,他身上的能量帮助过不少朋友,有一阵子他还想为恋人画沙画。
不详小屋里住着一个巫师,拥有一头长到可以在地上打卷的白头发,他正在房子里捣鼓着什么。半年前他就开始捣鼓了,说是要炼一个工具,这个工具可以减少从甲到乙的时间。
巫师初初以为会炼出一些类似交通工具的东西,但最近这东西越炼越诡异,越看越像一盏长相古怪的煤油灯。
小屋的门没有锁,但男人还是很有礼貌地敲了门,得到请进的回应才进去。
巫师的小屋里的元素比任何地方的都灵敏,就在男人进入的瞬间,房间突然变暗了一度,男人胸口的金丝线活跃起来,伸出的触手触碰到鲜花鲜花即枯萎,触碰到瓷器瓷器即破裂,触碰到画画即褪色。
波点猫站在外面的灯柱上,看着屋内的巫师表情丰富地瞪着自己屋子里的物件一个一个破碎,嘴里念念有词,波点猫仅凭对其的了解就知道他说的是:非常特别,非常特别。
波点猫看着巫师把男人请到沙发坐下。
男人开始说话,眼睛不再呆滞,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渴望又绝望,不甘心和抗拒、痛苦和爱、困惑和执着,还有害怕和勇敢。
豆大的泪从他的脸颊滑下,完全无法停止。
他哀求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卑微到要为她去死,她为什么还是不回来?
他悔恨道:是我的错,我伤害了她。她是完美的。
他怨恨道:她怎么可以那样潇洒就转了身,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么快爱上别人?
他自言自语:一定是老天妒忌我们,我们当初是多么完美,真的,多么完美一对璧人。
他晒笑道:我撑不住了。我已经无法爱人。无论做什么她的身影都挥之不去。
他嘶吼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男人时而激动,时而低落,时而愤怒,时而释怀,站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嘴里重复着自相矛盾的复杂的真心话。
就像一只被困在死胡同的野兽,想和南墙作斗争,但南墙就是没动一点恻隐之心,纹丝不动。
他根本不想死,只要她能回来。
可惜没有谁的意愿比谁的意愿更重要,他想她回来的意愿和她想离开的意愿都是同等重要的。即使其中一方以死相挟。
他来这里有两个内在目的,有可能自己也没察觉,一想找到令她回心转意的办法,二是想从他人身上找到她离开的原因,借此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那个夜晚尤其漫长,波点猫在外面等啊等,总是等不到天亮,也等不到那男人离开。
她就在灯柱上睡着了。
迷糊中,她仿佛听见巫师给男人的建议:死一次就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什么可以改变、什么改变了也没有意思……破除幻觉……
后来听说仪式失败了,那天男人回家,路过医院时刚好有两个女孩下班从里面出来,他的生命线吸收了其中一个女孩的生机而且立刻被察觉。
最终仪式因为能量不足而失败。
男人落入了“梅花幻觉”当中,至今仍然没清醒过来。

人们的胸口藏着金色的生命线,负责与他人建立联系,平时金丝线是不会出从里面出来的,只有当人极其想和他人建立联系从而确认自己的存在时,才会溢出,人死亡的时候,生命线就会从人身体里涌出,跑到若干记挂着自己的人身上,安静地成为他人回忆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