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假往返,我有了至少一年四次坐绿皮车的机会了,就像我那些上大学的同学一样。无论是暑假返乡,还是寒假回家,都是绿皮车的高峰期。买票、等车、挤车、坐车,一路披荆斩棘,大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气势。
买票肯定是提前一个月要去售票点蹲守的。不像现在,有网络多好。
那时散落在城市的火车售票点,门面很小,但是却能吸引成千上万的人彻夜排队,就为了开门的一瞬间,能第一个买到票。
为了买票,我从来不缺课的人却被逼得请一天假,为痛失一次课不知要懊恼多久。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就爬起来就赶往售票点。可谁知,前面扭成S型的队伍不知道绕了多少回,我失望地叹气。
“小姑娘,买票来早点嘛,前面排队的凌晨一点就在那儿了!”说话的是贩票的黄牛。
我心里一阵惊骇,大冷天,一点在这等着,人都要冻成冰棍了。我马上打了个寒颤。
“小姑娘,加20块钱,我这有。到哪儿?”黄牛预想到我是买不到票的,一个劲儿给我推销。
20块钱!都足够我一个月伙食费了。我可不是那冤大头,耐心地等待售票点开门。
九点多,售票点要开门了。铁栅栏门被费力地推开,挤在前面的人不自觉地乱了阵型。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喊着:排队!挤成这样,谁都别想买到票。到后面去!
挤在前面的都是些外地来的农民工,不会说普通话,操着各地的方言。
工作人员也听不大清楚他们说些什么,使劲嚷嚷着:什么?说清楚点!到哪儿?这样来来回回问几回,解释几回,加上手舞足蹈地比划,大约半小时才能成功地让一个农民工买到票。
后面排起的长队,时不时地发出抱怨声,“咋个等这么长时间呢?”
下午五点的时候,售票点就要下班了,还没轮到我,我心急如焚,
白白浪费一天时间,还没买到票,懊悔地满眼都是眼泪。
最前面的人抓着铁栅栏,阻止工作人员关门,喊着:我们都等一天了,不能说关就关呀!
售票厅的人嚷着:还让不让人下班?指着售票点外墙上挂着的牌子,吼道:国家规定工作时间,自己看清楚点!
说完,猛地拉了一把铁栅栏门,“咔”,那门严肃地截断了等待和渴望的路。
那次,我没有买到票,耽搁了一天的课(虽然那天手里的一本单词书背完了)。
失去的时间比没买到票更让我伤心,似乎我身体的某部分被时间悄悄挖走了一部分,疼痛深入骨髓。
“小姑娘,加20块,不受这罪!”黄牛仍然不死心地向我推销。
我痛恨地瞪了他一眼,20块能买回我失去的时间吗?后来,我听说火车站是24小时售票。我毅然决定彻夜在火车站等着买票。
火车站的排队并不比售票点的排队少,但永远不用担心关门下班的情况,所以那充满稳定希望的等待要轻松多了,甚至有些愉悦和兴奋。
之后的买票之夜,定是我的无眠之夜。
第一次寒假回家,我买了一张无座票,有点遗憾,但已经很满足了。
西安站的候车大厅,足足有四个1000平方米以上的候车室。但一到寒假,候车室的每一寸空间都挤满了人。
那些背靠着编织袋,歪着脑袋酣睡的人,一定是来这打工挣钱的外地农民工。
他们每次出行就跟搬家似的,所有的盆盆罐罐都塞进大得能装一头牛的编织袋,实在装不下的时候,他们也会挂在自己身上。
我就见过一个人,背上背着大包,屁股上挂着个洗脸盆,佝偻着走向检票口。
那些背着双肩包,站在角落,看着书,或者三三两两谈话的,一定是来自偏远山区的大学生。
脸上一脸的稚气和清澈,偏远乡村的土气还没从他们身上褪去,一身粗布衣服,脚踏一双妈妈纳的千层底布鞋,背上一个布包,手里提一个小号的编织袋,
装着城里人的新鲜货:一盒万紫千红的搽脸油给妹妹的;一块电子手表给弟弟的;一双二手市场淘来的绒毛皮鞋给妈妈的;一盒桃酥给奶奶的;一盒茶叶给爸爸的......
他们总是留在最后检票。也许是不屑于农民工一起挤,也许是保持点隐约的距离。
我每次回家都要买点桃酥,这名字听起来高大上,我们老家绝对是没有的。
看看这包装,上面写着:宫廷桃酥。多么体面!多么高贵!
小小一盒,能让家人感受到来自大山以外的世界。含着一口,融化在舌尖,甜味沁人心脾。
在家人们仰头品尝的霎那间,我似乎看到了他们眼里闪烁着城市的霓虹灯,那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车流如织......城市真好!
但眼前候车室的情景,一点跟城市的美好联系不起来:太拥挤了。
汗味、脚气味、狐臭味、泡面的调料味混杂在一起,使得原本拥挤的空间更加难以忍受,每一方新鲜洁净的空气都在逃离。
每一只脚尖或者脚后跟都有可能被踩,学生们被踩了,忍忍也就过去了,顶多说一句“叔,小心点。
”农民工被踩了,还要相互诟骂几句“不长眼,老子!”
每次当我夹杂在候车的人群中时,我就如同迷失在昏暗的“人林”(如果有人林这个词的话)中一般。
我看不见前方的路,脚下也没容下我一只脚的空间。
一阵孤独无助感袭上我心头,世界这么大,却无法安放我弱小的一双脚?
听爸爸说,我读完书还要回村小去,于是,越是热闹拥挤的地方,对我来说,越是孤独。原以为,走出大山,来到城市,我就可以用脚步来丈量世界。
再说说挤车吧。检票口一过,大家都像离弦的箭一样窜出去。那些身背百十来斤大包的大叔,都能迈出跑百米赛跑的步伐。而我,不管怎么样使出浑身解数,也是落到最后。
围在车厢门口的乘客焦急地等待列车员的验票。
列车员面前摊着二十来个身份证和火车票,一个比一个近的伸到列车员鼻子底下,列车员身子往后拱着,一边喊着“甭挤(急)!崩挤(急)!”
后面就有人接着说:“不急?不急能上得了车吗?晚了东西都没地放。”
一些急性子跑到车厢中部,看着哪的窗户开着,就死命地把自己的背包塞进去,
弄得里面的乘客大声呵斥,把即将塞进去的包又推了出来。
外面的急性子不停地说:“打扰了哈,打扰了哈,等会儿东西没地方放。”
有次挤车,我的书包被挤破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书本散落在站台,有的还掉进了轨道。
我急得大声呼喊“我的书!快别挤了!”
哪还有人听这些,一个劲儿地把我连人带包挤到车厢边,我抓着车门口的杆子,使劲挤了出来,蹲下去捡书。
人们就像淌过一条小河似的,跨过我的背,踩过我的脚,蹭过我的脸,踏过我的书。我一边捡书,一边不争气的眼泪砸落在水泥地上,晕染着我所向往热爱的城市。
坐一趟绿皮车,尤其是坐春运时刻的绿皮车,如果没有摩西分红海的实力,就注定要在滚滚红尘中铿锵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