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首映礼,导演说本来采访了六个少年,但是另外四个形象没有立起来,只有小双和马虎这两个人的人物性格立起来了,所以最后选择以他俩为视点展开此片。
本文我就想谈一谈,为什么他俩是最适合作为这部电影的切入点的。
马虎与小双的性格呈现为两种极端,马虎身上体现着人类原始的状态:攻击性极强、不讲卫生、无法受学校束缚、说话肆无忌惮不顾及他人感受。小双则会给人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错觉,他是优柔寡断的、温文谦恭的,换种说法,小双懂事得令人心疼。
关于马虎,有两个细节挺打动我的。第一个是,在他到处惹事之后,老师想让他与另一个男生和好,他主动把手伸了出去,但是那个男生绝不肯伸出手,马虎喊:“是不是哥们儿,是不是兄弟。”
第二处是,大家在美国比赛的时候输了,小双崩溃大哭,但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陷入到悲伤情绪里的人,他递给小双薯条汉堡,并且像个大人一样安慰小双。
我之所以对这两处细节印象颇深,是因为,就在我以为马虎他挑事、打架是在启动自己的心理防御机制,不让他人来犯的时候,我发现我理解错了,原来这是马虎的社交方式,一种极其原生态的社交方式。
就像在非洲一些原始种族里,打架、角斗成为一种交流的语言一样,对于马虎来说,这也成为他与这世界交流的语言。
得是受过多少伤的人,才会如此自然地把攻击当成友好,笑呵呵的咒骂,抗拒所有与文明接触的机会,心甘情愿地“返祖”?
马虎脱离了他原生的环境被教练带进现代文明的时候,给我一种被狼养大的孩子重返人类世界的恍惚感。
分房间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马虎睡;在学校时,大家都嘲笑马虎身上的恶习,他被这世界遗弃了,在他这个年纪,他绝对想不通自己为何与大家格格不入。
其实原因很简单,在该受基础道德教育的年纪,他缺失了这一节,现在养成的这一切就十分难改。而因为他没有改掉本该改掉的人类本性,所以在那些人格已在道德的扶持下完成初步改造的孩子里,他的野蛮行为简直不可思议。
马虎对于他人的态度他的反应也很纯粹:啰嗦什么,动拳头就是了。
影片里他直接说,自己现在打不赢教练,有天等他有本事了,他也要把教练给揍了。
这让我想到之前听朋友说,她去乡下支教,本是带着献爱心的初衷去的,结果目睹的情况是,孩子们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打架生事,上课和老师叫板。
“他们给我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我那朋友说,“就好像反正这个世界也不要他们了,他们随便怎么生长都可以。就像无人区的树一样长得歪七扭八。”
马虎还算幸运遇上了这群愿意管他的人,但是无数个像马虎一样的弃儿,他们又会有怎样的人生?而他们的人生有多少人会在意?小人物的生死有时候还不如一只蚂蚁。
另一条线里的小双,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了,母亲跑了,他一直被几个伯伯拉扯大,本来有个双胞胎的哥哥,但是家里太穷,就把他双胞胎哥哥卖了。
小双说,一开始想卖了他,但人家嫌他太小了,才买了他哥哥。
影片里,不管是从他伯伯嘴里,还是从他自己嘴里,我们都能听到他对寻找哥哥的迫切渴望。
其实寻找哥哥,更深层的意义是想寻找失落的亲情。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他的伯伯们也许对他很好,但那毕竟是把他当作客人的好,小双也许从未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主人。他也许总是赔着小心的,就像寄人篱下的林黛玉一样,做什么都得看人眼色行事。
在伯伯眼里,他也许是太懂事了,但压在心里的太多,总会有压垮的那天的。实际情况是,在影片快结尾的时候,交代了小双抑郁症的情况。小小年纪里,这份懂事下潜藏着多么痛心的沉重。
他累,所以他肯定特别希望有一个能让他不用那么懂事,不用那么听话的人,希望有人能让他任性和撒娇,有人能无限制地爱他,这个人,就是如戈多般存在的哥哥。
影片最后是以小双收尾的,无垠的旷野,小双喊他大伯回家了。可是回哪儿去呢?好不容易盼着小双要出人头地了,他却主动选择了退出。回到这大山里,他们再不会改变命运了。如果不去打棒球,总有一天小双也会像他们一样,每天撑着张黝黑而苦难的面庞,直视这世间最公平而最毒辣的太阳。
但是小双真的累了,因为太过于懂事,所以成功于他而言显得极其重要。也许在父母面前,一个孩子不用急着谈报恩;但是小双在伯伯们面前,在师傅师爷面前,他是客人,一个已经得到了太多却没有回报给他们什么的客人,现在好不容易回报的机会来了,只要赢了比赛,他就能回馈这些人的厚望,但他输了。他害怕,害怕这些人把他当作没用的、索取无度的、不懂事的,客人。
太沉重了,他负担不起。
我想,他在输掉比赛后波涛汹涌地大哭时,他一定特别特别希望那个哥哥能从这世界某处飞奔过来,给他一个拥抱吧!
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不存在啊。
疲惫了,只有回来;回来了,就再无走出大山的可能。
所以小双不知道这里面的残酷,他们也不知道小双心里的失落。
影片最后一个镜头,大伯就坐那抽烟,不肯回头看他。
怎么回头?
最后我想再谈一点,就是影片里女性形象的缺失。首先,小双的母亲为何在生下双胞胎之后选择出逃?会否有一种可能,他的母亲其实是被卖到大山里去的女人?而且小双只有伯伯,伯母呢?姑姑呢?她们在哪里?其次,影片只讲了这群少年通过体育运动获得了改变命运的可能,潜藏在这可能性背后的,是这群少年的监护人的需要,他们需要男孩立业,又恰好遇上了这群想做公益的教练们,供需关系平衡,机会才送到这群男孩的面前。而山里面的女孩子呢?更残酷一点,女孩活下来可能都是奢望,更不要提去搞体育拼事业什么的。
所以为什么行文至此,我没有像其他影评人一样去谈这部纪录片的快节奏剪辑,或者说体育运动的热血拼搏的精神或者公益事业的伟大力量什么的,我觉得,最让我无法走出的,还是贫困本身遗留给贫困者的千疮百孔的印记。
就像《寄生虫》里所展现的那样,有钱人之所以善良,是因为他们有钱。马虎和小双如果有个稍微幸福点的出生,他们性格必不是这样;如果山区的人不是那么贫困,那么女性形象也许不会那么缺失。
说起来挺可笑的,写到这我的结论竟然是,我们希望的是陷于贫困囹圄的孩子们能先有完善的人格,再改变贫困的命运;但实际情况应该是,有钱得先于他们人格健全的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