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医院的窗子很大,他站在十多层楼病房的窗前,城里的天空也是蓝色的,有点灰,两个楼房的灯光衬的月亮没有一点亮的感觉,只能看到圆圆的金盘。病房很静,她睡在病床上,瘦弱的身体在床上看起来很单薄,如果不是看到她苍白的脸,就感觉没有人一样。午夜了,一觉醒来,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亮,有些病房的灯还亮着,月光和灯光下,两个楼房间的花园和树黑乎乎的。已经初冬了,城市停止了喧闹。
明天就要手术了,下午医生把他叫进办公室,让他签字,告诉他,有可能引起意外的几个关节点,他仔细的看了好几遍告知书,迟迟不敢下笔。
此刻,山里的月亮应该比这里的月亮更高更亮吧,天空应该是纯粹的深蓝,山高月小,万籁俱寂,比这里更清冷更寂静吧。沉重的大山卧着,山顶上落了叶子的密密的树就像动物身上的毛发。流水的声音应该更响了,哗哗的,永不间断,水面上反射着闪闪的亮光。她是山里人,从小在大山深处长大。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天她挎着一篮子猪草,手里拿着镰刀,从地里往家走,裤腿挽着,一双布鞋,沾着黄泥巴,穿着素雅的小花格子衬衣,很轻盈的走在山间的小道上,看起来挺拔,俏丽。远处的青山,近处的溪流,布满石头的河滩,她轻盈的踏着水里铺着的石头扭着身体跳过溪流。这是最有画面感的一个形象。以至于他心中时常回想起了艾青的一首小诗《小蓝花》
小小的蓝花
开在青色的山坡上
开在紫色的岩石上
小小的蓝花
比秋天的晴空还蓝
比蓝宝石还蓝
小小的蓝花
是山野的微笑
寂寞而又深情
他和她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的,表哥的同事有一个同学要找对象,临时变卦了,她替同学完成任务,阴差阳错两人走到了一起。已经快三十年了。
乡村的月晚是静寂的,像梦境似的神秘,他感觉清冷的初冬的月亮孤零零的在蓝色的天幕上徘徊。月光下大树笼罩着的乡村黑沉沉的,像一个大幕,把什么都包进去了,寒冷使人们已经早早上了炕,坐在被窝里。能感受到的生气是几声狗叫。他站在二楼的栏杆前,看着月光照亮的地面,白茫茫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
“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不停的在心里问着自己。
二楼自己的房间,灯已经关了,月光顺着房门,和窗户把光线撒在地上和房间的家具上,看起来柔柔的,像带着雾气的流水,楼下父母的房间也关了灯,他还在楼道和房间徘徊。看到孤零零的圆月在蓝色的天幕上被树枝分成几块,月光透过楼前几棵大树的树枝光秃秃的枝杆照在楼房上,几道黑粗树影随着楼房凸出来陷进去,折了几道弯,父母已经催了几次了,让他去接她。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不知道应该去哪接。他和她结婚刚半年时间,他正准备着考试,是一个拿文凭的考试,要好多复习资料,书店又买不到,他正为这件事着急。
房间地面有一层淡淡的柔光,撒的很均匀,踩在上面,他感觉脚下好像软软的,窗户照进来的光形成几个方形的图案,落在桌子上,组合柜上。房间里面很黑,床上大红的喜字还在,新做的家具金属的边框反射着亮光。她去哪里了,现在在哪?他不停地在心里问着自己。
他在月光下去接她,直到午夜,两人在街道和村子交汇的地方见面了。他由黑处看到了她纤弱高挑的身材,路灯拖长的影子,孤零零的。而她是从亮处过来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欣喜地走上前去,在她肩膀上怕了一下,她吓得“哇”的一声蹲了下来,手中的几本书撇在地上。
还是一个月夜,是她告诉他的。他们已经住到了县城,他在乡下工作已经好几年了,把什么事都交给了她。午夜,孩子发烧了,她看着烧得通红的孩子的脸,急忙给孩子穿好衣服,想抱起来,抱不动,坐在床边,让孩子趴在她背上,背起孩子向医院跑去。这时的月光已经被路灯的光遮住了,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只看到,自己和孩子的影子一会长一会短,一会是一个一会又变成了几个。头顶圆圆的月亮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好像只是注视着他们母子。
窗外的月亮往西走了,外面病房的灯越来越少了,显得月亮亮了一些。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更苍白了。
他听到床上有轻微的动静。
“你咋还没睡?”她弱弱的问。
长久的沉默。
“都是我不好,害的你担惊受怕。”她轻轻地说,“你别怕,我没事的,不会饶了你,让你轻松。”
他回过头,看着她发白的脸。走到床前,坐下,俯身注视着她,两只手从脖子下托住她的头,额头挨着她的额头,久久的,一动也不动。
“你要好好的。”很久他说了一句话。
月亮被窗户遮挡的剩了半个,好像由窗外偷偷地看着,两人的眼泪都淌了下来,脸上有了两道亮亮的反光,坐起来看到月亮仍是金黄的圆盘,天空很蓝。
补记
一个星期后,他们回到了家。他如释重负,来了闲情逸致,写了一首诗也命名为“小蓝花”
你是青色山坡上迎风微笑的小小的蓝花
阴差阳错中我们相遇
我的欢欣雀跃和平静的思绪归功于你
从此我们的心跳有了相同的韵律
你是河边石缝中寂寞开放的小小的蓝花
岁月长河中我们相依
沉重的伤痛和生活的重负共同支撑
时间让我们的步态有了相同的速度
我们的皱纹变得越来越深密
小小的蓝花深情的开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