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恩佳音
下午刚上班，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开始忙碌，刘燕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资料。她一头扎进文件堆，眼睛里满是各种数字和图案，心里不停地默默做着各种计算。
忽然桌角响起熟悉的音乐，她心里想“手机响得真不是时候”，但还是匆忙抓过来，连名字都没顾上看，直接划开：“喂！你好，哪位？”
“妮儿，你赶紧回来吧！你爸的心口疼得在床上打滚儿......”刘燕听出来是妈妈着急的声音，忽然全身一激灵，神志立即清醒：我爸病啦！
她一边拽起办公桌旁边的手提包，一边向做预算的小姑娘匆匆交代几句，就飞出了办公室，电梯停在32层，哦买噶！她转向步梯间，直奔地下室。
“小黄，咱爸生病了，赶紧打120，回家到小区门口去接医生！”刘燕给离家近的弟妹打电话。弟妹说，她已经打了120，也在匆忙往家赶。
01
刘燕怎么开车回到弟弟家的已经记不清了，满脑子都是“我爸千万别出事儿，我爸一定要健康......”
给刘燕打开家门的是弟妹小黄，她慌慌张张地问：“120还没到吗？”
“我刚把电话放下，咱爸不让人家医院的人来啦。”
“啊？为啥？”
说话间，她已经来到老刘身边，看见他躺在床上，表情虽然缓和，但还有点惊魂未定。
刘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想伸脖子咽点口水，却发现嘴里干得想冒烟儿。
“你爸开始疼得受不了，过几分钟又不疼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刘燕的妈妈一脸迷惑，好像还没有从惊吓中反应过来。
“走吧，爸，咱们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刘燕很不放心。
“不去，检查啥？我没事儿，刚才可能是刚吃过饭，我喝水太急了，有点岔气儿。”老刘不以为然。
“你们赶紧去上班吧！放心吧，我这身体好着嘞，成年都不吃几颗药粒儿，能有啥事儿？在外面啥活都干啦，回来歇几天，还能出毛病？赶紧忙你们的去。”老刘看着三个吓得魂不守舍的女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故意轻松地说。
“我已经请假了，走吧，带你去看看，我们就放心了。”刘燕弯腰搀着老刘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
老刘架不住她们三个人一直劝导，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说：“小黄，你去上班吧，让你姐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又没啥事儿。”
刘燕带爸爸来到弟弟家附近的一家市级中医院，排队、挂号，轮到他们看医生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医生说：“听你们的叙述，估计老爷子是心脏的问题，不过现在没有症状，做心电图看不出来，建议你们做一个72排CT。”
“多少钱？”老刘抢先问。
“1000元左右。”
“不做！好好嘞一个人，白花1000多块钱。”
“如果检查没事儿，你们不就放心啦！钱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老爷子？”医生笑着对他说。
老刘不再说话，但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毛渐渐拧到了一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刘燕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让医生开检查单。
刘燕交完费用，去诊室找老刘，可是怎么也不见他的踪影：绕完整个楼层，不见他；让卫生间的叔叔帮忙看看，他不在；停车的地方，没有他的身影；给他一遍遍打电话，总是没人接听。
刘燕正急得团团转，老妈的电话打过来说：“你爸已经往家走啦，不让你去送他，非让你去把费用退掉，他说是自己喝水呛着的，没必要白花1000多块钱......”
“钱都交啦！让他检查一下，如果没事儿，不是更好？”
“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一旦他拿定的注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节省了一辈子，能不花的钱他就不想花。你还是听他的话，去退了吧！我也拿他没办法......”
无力改变老爸的想法，让刘燕感到内心焦虑、无助，坐在医院的长条椅上，她顿觉全身没了半点力气。
02
老刘一直在合肥一个项目上做仓库管理员，负责收发材料，回家休息的几天，项目上非常忙，项目经理给他打了几个电话，老刘收拾几件衣服，就去了合肥。
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老刘的心口没有再疼，大家渐渐淡忘了这件事，都默认为真的是他喝水呛到了，没人再放心上。刘燕也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自己即将面临的考试上。
周六、日的考试时间很快就到了，为了能够静心复习，她周五下午就请假去了考试地点，住进宾馆，关掉手机，摒弃杂念，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始背书和各种复习资料。
与此同时，老刘忙完下午的工作，吃完晚饭，洗过澡，躺在床上刷小视频，惬意地跟着别人“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
一阵熟悉的疼痛感从左胸口开始蔓延，老刘的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工友见他脸色煞白，表情痛苦，浑身冒汗，赶紧打了120，项目经理给刘燕的爱人董健打来电话。
刘燕不在家，两个孩子的学校离家都很远，需要有人接送他们上下学，董健实在走不开。他直接打5万块钱到项目经理卡上，让他帮忙赶紧送医院。
躺在担架上的老刘，真后悔没有听女儿的话，他心里想：如果这次真的老命不保，家人得有多痛苦！女儿、儿子都家庭圆满，小孩子们也都大了，不用他再多牵挂；可是如果他去了，只剩一个孤单的老太婆，她能受得了吗？她有个头疼脑热，还得麻烦孩子们......
做了一辈子硬汉的老刘，此刻无声地流下了眼泪，他左手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心中默默地祈祷。
董健联系两个合肥当地的朋友，帮老刘找到省立医院的熟人，住院、检查、做手术，很快控制住病情。在淮北出差的刘燕弟弟连夜包车赶到合肥。
老刘发生的一切，刘燕完全不知情。
两天考试结束，回家的路上，刘燕接到董健的电话：“我现在在机场，准备去哈尔滨，那个项目正在交工，有点小麻烦，我过去处理一下，两天后就回来......”
刘燕回到家，身心俱疲，经过大半年的高压复习和考试，仿佛全身的精神都被抽净了，她只想躺在床上休息。
“妈妈，姥爷住院啦。”女儿来到刘燕身边，轻轻地说一句。
“谁说的？”刘燕猛地从床上坐起，头顶瞬间热血上涌。
“我爸爸说的。那天晚上，他打了很多电话，等着姥爷做手术，半夜还没睡觉......”
刘燕没听到女儿后面的话，“做手术”三个字狠命地撞击着她疲惫的身心，泪水像开了闸。
“你刚去考试那天晚上，你爸心脏梗塞，去医院放了支架，现在没事啦，你别着急。”婆婆听见孙女儿的话，赶紧从她的房间过来。
“爸......”刘燕无力地拿起电话，给爸爸打过去，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咦......咦，哭啥嘞，妮儿！别哭，我现在跟正常人一样，能吃能喝，一点事儿没有......”
“我想过去看看你......”泪水迷糊了刘燕的双眼，多余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来回跑啦，强在这儿还没有事嘞，人家这里都是护士照顾，家属都在外面等。你来了更不方便，坐没地方坐，站没地方站，千万别来啊！”
“可是......”
“别可是啦！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你80多岁的婆婆，也离不开人，董健去东北了，他今天给我打过电话，我出院时他来接我们回去。”
“董健前几天没有给我说......”刘燕已经泣不成声。
“是我不让他给你说的！你过来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你整天慌慌张张，辛苦了大半年，就是为了这次考试。我不让他影响你，你可别埋怨他哈！我一出事儿，他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都是他找人安排的。”
......
03
夜已深，身边的女儿早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刘燕虽然一身疲惫，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心口像有一块儿大石头，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想出门深吸几口气，悄悄地穿衣起床，轻轻碰上家门，来到小区的步行道上。
夜深人静，唯有她一个人走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一切都如此清冷。
人和房子都在酣睡，四周的蛐蛐儿却叫个不停，她双脚踏过石板路上的足音，都被它们聒噪的声音盖住。
她的心更乱了！老爸躺在医院里，她却没办法在床前照顾，那种无能为力感，把她的心揪得一阵阵地痛。
“还没睡吧？”刘燕的手机响了，是董健打过来的，他刚到哈尔滨。
“没有！我想......”刘燕有很多话想说，却都哽在喉咙口。
“我知道你想啥！你刚才开车在路上，我没敢给你说。我明天去工地上看看，去处理一下就回去，应该不会耽误去接咱爸出院，现在他已经没有危险了，强在那也只能在外面等。你赶紧睡吧，多想没有用......”
刘燕只能回到家中，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她在焦躁中又等了两天，虽然每天给老爸打电话，但依然无法减轻她心中的愧疚。
董健终究还是没有忙完，项目上的事情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他们公司要养几百位工人，工人后面是几百个家庭，他的担子很重。
刘燕只能把两个孩子分别托付在各自的同学家里，早上4:30起床，一个人开车前往合肥。
一路上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灰色的天空中飘浮着一层雨雾，阴沉沉的云层遮住天色，路边的树木仿佛都暗淡无光，空气中满是湿漉漉的气息，一如她的心情。
她打开车里的音乐电台，想舒缓一下多日积压在心中的郁闷。
“......叫一声爸妈，能有人回答，比啥都重要！都说养儿养女为了防老，可你总说自己过得挺好！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却没在你身边尽孝！你们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等我成为你们的骄傲！看着你们黑发变白发，我怕你们再等不了......”
王琪的《万爱千恩》从播放器中缓缓流淌出来，好像有些不合时宜，又好像是专门为刘燕播放的。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刘燕只能关掉音乐的陪伴，擦干眼泪，孤独且坚强地赶路。
七个小时的路程，刘燕来到合肥市省立医院门口，看到爸爸和弟弟坐在马路牙子上的背影，她深吸一口气，想把泪水憋回去。
“爸......”她下了车，欲语泪先流，什么也说不出口。
“哎呀，哭啥！这不是还能看见爸吗？别哭、别哭，谁能不生病啊？谁一辈子会一帆风顺啊？”老刘轻轻地为女儿拭去泪水。
“你们还没有经历过多少事儿，双方父母的年龄慢慢都大啦，以后苦辣酸甜啥滋味都会尝到。不要动不动就哭，身体哪能受得了？”嘴里说着没事儿，老刘还是红了眼眶。
“走吧，咱赶紧回家，我妈还不知道你住院。”刘燕的弟弟拿起行李，放进后备箱。
“唉，一千多里地，你没有自己开车出过远门，第一次跑这么远，我一上午都在担心。董健上午打电话说你已经在路上，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来，我们自己乘车回去......”
“嗨！爸真是老啦，生一次病，看把你们几个连累嘞！这次是爸不好，差一点见不着你们不说，也把你们吓得不轻......”
......
细雨中，他们驰向回家的方向。一路上，老刘不断地自责、懊悔，儿女不停地安慰、鼓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