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抽烟的人,就会有戒烟的故事,而且戒烟故事的版本,绝对比抽烟的多而曲折精彩。
在我记事起,父亲的烟瘾就特别大,我想如有足够的烟,他一定可以一支接一支从早吸到晚。母亲骂他烟鬼投胎,一点也不冤枉。
可那时经济条件不好,父亲只能抽当时最便宜的“经济牌”纸烟,这种纸烟的确经济,只要八分钱一包,所以大家又称其为“八分包”,但就是这样最便宜的纸烟,父亲也无法尽情享受。
有次家里青黄不接,连买油盐的钱也没有,看到父亲坐在弄堂里抽烟,母亲不免生气,就当众发作了,大有家里之所以如此完全是父亲吸烟所致的意思。
“谁说抽烟会抽穷?抽烟是抽不穷的,不信?我讲个大话你们听。”父亲却不急不恼顶了母亲一句。
父亲说:古时有个人爱抽烟,老婆多次劝骂都没用,就想办法要去证明一下他一年抽烟抽掉了多少钱,于是每次老公花多少铜板买烟,老婆就偷偷地往灶边的泔水缸里扔同样数量的铜板,到年底,因为没钱过节,老公一筹莫展,老婆把老公拉到泔水缸前,从中捞出了一大堆铜板,一家人过了个前所未有的丰盛年。在事实面前,老公心悦诚服,深刻地认识到了抽烟的败家,第二年便真的戒了烟。春去秋来,转眼又到年底,因泔水缸无钱可捞,一家人又无钱过年,老公大骂老婆,你看去年我抽烟,家里就有钱过大年,今年我不抽了,反而没钱过年,你还不让我抽不?骂得老婆哑口无言,只好任其重新抽烟了。
父亲的故事说得大家哄堂大笑,母亲也是哭笑不得,不再说什么。
其实母亲知道,父亲烟瘾大,累时不抽根烟,就会接不上力,这我亲身经历过。
有天我跟父亲去玉米地松土,干了一个多时辰,父亲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田塍树荫下,他往身上掏了半天,掏遍了所有的口袋,没掏出一根烟丝来,只掏出一个二分钱的硬币,叫让我马上去买烟。
我的家乡叫南屏,是个小到连代销店也没有的小山村,我只好跑一里多路到邻村月塘畈的代销店去买。那个代销店的老板挺精的,把“八分包”拆开零卖,一分钱二支,既满足了顾客的需求,又能将一包烟多卖出二分钱来。
当我气喘吁吁买了四支烟回来,父亲接过去时,我发现他的手都有些抖了,不知因为是虚脱了还是激动。
父亲迫不及待地拿出火柴点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因为吸得太猛,引得他一阵干咳,但随后他很快调整好了吐纳方式,美滋滋继续吸。吸完了一支,父亲似满血复活,拎起锄头,甩开胳膊,大干了起来。
正因有这样的经历,我儿时想的长大后孝敬父亲最好的方式,就是给父亲买最好的烟。
一九八五年,我中师毕业当了老师,那时糖烟酒副食品都还要凭票供应,春节前我分到的香烟票,可买二包金猴,四五包西湖和利群。金猴在当时我们那里是最好的香烟了,至少像现在的软中华档次,但比现在的软中华稀缺多了。父亲高兴得不得了,看到亲朋好友就敬上一支金猴,那个春节因为两包金猴,让他觉得特有面子。
在实现农田承包制后,家里经济状况逐渐改善,父亲不再担忧因抽烟被母亲责骂,不过父亲抽的都是低档烟,这也不是纯粹为了省钱,而是他烟瘾大,低档烟味重更过瘾。
随着年龄的增大,有时我担心他的健康,劝他戒烟,就跟他说:“科学家讲,吸一支烟寿命就会减少五分钟,这么好的时代,生活无忧,多活一天就是福。”
父亲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狠狠地吸上一口,道 :“不怕,生命在于运动,报上都登了,据专家研究,爬楼梯一级可延长生命4秒,我现在虽然不种责任田,不说门口的菜地了,前山有几十果树,我每天去扒拉几下就行了,再吸也不碍事。”
说不服父亲,我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不过身边戒烟的人确实越来越多了,但历尽千辛万苦,却鲜有成功的。
比如我一个堂伯,也是个烟鬼,子女都挺有出息,早早开始了养生,自然劝这个堂伯戒烟,吃戒烟糖,吸电子烟,戒戒吸吸,吸吸戒戒,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年,最后他还是一天一包多。
父亲笑堂伯,我是不戒,我要戒肯定戒掉。
堂伯自然不服气,你倒试试啊。
父亲重复道,我是不戒,我要戒肯定戒掉。
不过几年后父亲真的戒掉了烟,而且戒得非常轻松,非常平静,一点也不曲折,但有些离奇。
让他戒掉烟的不是他超强的意志,而是一场重感冒。
那次得感冒,父亲自持身体硬朗根本没在意,以为像往常一样吃碗胡椒面发发汗,多喝开水就可以了,烟照吸酒照干。
几天后感冒果是好了,但遗留下咳嗽。那咳嗽很奇异,平时没什么事似的,但一闻到油烟就咳,而且越咳越凶,一阵接一阵,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时引起干呕。
那段时间,不要说自己抽,就是远远人家在吸,只要有烟味飘过来,他就报以一阵痉挛性干咳。
父亲去看了医生,还拍了片,肺部并无大恙,但吃了很多药都没好,大概过了几个月,病情有所缓解,但对烟的反应却越来越大,不管自己主动还是被动吸烟,除了剧咳,还恶心反胃。
因为吸烟只会给父亲带来不适,所以父亲不再吸烟。久而久之,自然戒掉了烟。
亲友或村民相见,都会习惯性地掏烟给父亲,父亲先以感冒拒绝了,后来干脆说自己不吸烟了,顺便把自己的戒烟经历也分享给人家。
感冒谁没得过,谁因此戒掉了烟?对父亲的说法起初很多外人不相信,但父亲确实不吸烟了,在其身体及家庭经济都不存在问题的情况下,最后人们也不再质疑。
当身边不断有人因抽烟而得肺病倒下时,我真的很感谢上苍给父亲带来的那场离奇的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