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黑暗的。我的世界也是黑暗的。我似站在深不见底的黑渊边缘,或悬浮在它之上。我畏惧的不敢随意走动,只能待在房中的这寥尺之地。
是的,我双目失明了,于一场大火中失明的。犹记得那场大火就像一头巨大的凶猛野兽,势必吞噬整个星空,湮食整个大地。这场火成为我一生挥之不去地噩梦。不光是肤体上,还有心灵上的莫大创伤。
失明之后,我的听觉变得异常清晰。这不是天生,我知道这是来源于双目失明后习惯性用耳朵聆听一切。这或许也是我仅有的能感知到外在世界的微末能力了。我并不喜欢这样,用一双盲眼兑换一双耳朵的灵敏,不是我所希望的。不乐意看的东西可以闭上眼,但耳朵听到的东西却可以直击灵魂。灵魂也会跟着怵动。
隔壁又在谈论今天去看了镇海的花,说康门桥下的康乃馨很美。我恨他们!如果可以,我很想冲过去砸碎他们的门,再用剪刀剪掉他们的舌头,让他们一辈子当作哑巴!
这完然是一种由嫉妒蜕变的仇视,触及到光明的敏锐词汇,嫉妒会从我的心底骤然迸发,然后无限加剧,最终衍生到无法控制的憎恨,从而做出世人公愤的不举之事。这是从善到恶不容抑制的心理演变过程。这些我都清楚,可我无法克制。
我攥紧拳头,用力抡在床头,声音震耳欲聋,我想借此这种方式提醒他们结束花海的话题。现在!立刻!马上!
隔壁停止了交谈,我听到他们走出房间并已经锁门。然而最后他们留下的那一句“我们去看庐山的日出”再次让我遏制不住的愤怒。我随手抓了个杯子狠狠扔了出去。啪呲一声,那是杯子与电视屏幕撞击后发出的碎裂声。
如果不是眼睛,我想我大概不会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一定会跟以前一样开朗、活泼、与人为善。
卡擦一声门开了,轻盈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房内响起。她来了。这是她第七次来我家。我不认识她,可她的脚步声我记得非常真切。或者说,永远忘不了。她的每一步仿佛都是一缕清风,由肤入骨,由骨入心。
“你来了。”
“嗯,来了。”她说,“你又摔东西了。”
她的语气不像是责怪,夹带几分心疼。我听到她在打扫地上的残瓷碎片。
“不好意思,有些事情不能控制,你知道的。”
“没什么。如果这样你心里能好受些,也挺好。算是一个发泄口。”
“嗯。谢谢。”
“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吧,看......感受感受外面的风景,或许对你有好处。”
“不感兴趣!”
被黑暗裹挟的我,在哪儿都一样。对于这个世界,乃至于我自己的生命,我已然失去任何兴致。
“天气冷,心更冷!”我接着说。
她按在我的心口位置,说:“这样呢?暖和一些了吗?”
我点了下头。
“你的眼睛虽然没了,但是心还在,家人在,世界就是美的,世界也是有爱的。”
“可是我最在乎的眼睛看不到了,世界再美,都是茫然。”
“你可以去感受,很多事情不需要看到,能感受到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心中有日月,处处皆光明。”
她抚摸着我的眼睛,别样的感觉,深刻的暖意。我竟然极尽的享受,没有去阻止。
“你叫什么?”
“不重要。”她说,“我要走了,以后也不会来了......”
她的脚步声渐渐离我越来越远,我用力揉着眼睛,亟需想看清她的容貌。可眼前的一切仍然是黑暗的。
“别走!”
我大声喊了出来,然而,她的脚步声已然消失了。
一阵白光拂过,我不适的遮住眼。放下手的一瞬,在那窗外的一棵老杨树下,突然间,我好像看见她了。
她的背影,真的好美。但更像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