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指甲油

我一直想遇到一个玲珑剔透的人,不管ta的内芯是好是坏,总胜过伪装。

前两天恰好看到刘擎老师和罗翔老师关于”人要不要戴面具“的讨论,两位都把关注点放在了对于面具的定义上。究竟什么是面具?人摘下来面具之后又是否有”真我“这一存在?或者说,是否真的有一个最本质的纯粹单一的自我?如此犀利的质疑,让人们看似关于生命的深刻发问瞬间变得滑稽起来。我不禁怀疑两位老师是希望将”戴面具“这件事平常化,从而抚慰苦苦为其挣扎的人们。但奇怪的是,我看完之后非但没有任何解脱之感,反而觉得更加沮丧。

如果人的层层面具之下,竟然是空无一物,那我们究竟如何确立我与你之间的区别呢?难道我们就是在用“发生到自己身上的事件”与“拥有的关系”来为自己画皮,人尽是人皮骷髅吗?这又好像我好想脱掉身上一条难受的束身裙,但突然有人告诉我:“你不必脱下来,因为每个人都穿着它,它让你变得更好看”。

生活是有些滑稽的,每个人的一天就是不停赶场,奔波于不同剧组之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加反思的时候,我觉得这叫人情练达,是一种值得打磨的技艺。可是我越去琢磨它,就越恨这种荒唐的角色扮演。虽然真实的自己未必是美的,过于追捧真实像是一种沉沦的托词。但我就是想不透,我们究竟是要美丽给谁看?为了把这美贡献出去,让世界更美好吗?

我总是戏称自己过去是在像捏泥塑一般地塑造自己,我想自己的行为举止都是一贯且得体的——一切都是高度受控,像芭蕾舞蹈演员对自己的肌肉控制一样准确无误。我曾经为此沾沾自喜过,因为那是一个很容易被身边人认可的外壳:温柔包容、善解人意,谁都会喜欢这样的人吧?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掉在那个虚假的自我中,真以为自己天性如此,以为自己就是那么平和稳定、与世无争的人。

但就像聊斋里面的妖怪需要靠不断吃人来更换皮囊一样,归根到底,异己之物总是会腐烂掉的。忘了是从哪一天起,我听到别人评价我“温柔”、“乖巧”就会觉得不适,甚至于对方越这样认为,我便越希望ta大跌眼镜。有点幼稚对不对,但我发现人就是这样禁不住考验。

每当我试图揭开一个口子,暴露出我最粗鄙、暴戾、阴暗的一面时,我都发现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大部分会用他们费解的语言和神情告诉我说:“求求你m,快变回你正常的样子。” 所以什么是我正常的样子呢?那张温柔的人皮吗?

我甚至都开始很憎恶语言,因为任何经过语言表述的东西都是被修饰过的。库切在《耻》里的那句话我好喜欢,他说“人类的言语能力源自歌唱,而歌唱则源自人类需要以声音来填充过于庞大而且相当空洞的灵魂。” 多么可笑呀,我们就像是在给自己写歌词一样,三分真,七分水,如此才能注满成十分的猪肉。到处都是虚与委蛇,累。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只涂透明的甲油,因为害怕其他颜色太跳脱太张扬,也跟我惯常的人设不符。但现在颇有些想开了,我不想满足任何人的期待,只想看看我的面具下面还剩下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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