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22 一个人的奇遇:新化记人

漫长的日日夜夜,深埋在电脑和书堆前,与学生斗智斗勇,心力交瘁,没有生活——

这就是我长久以来的生活。

临了假期,一颗想脱离日常的心,仿佛春天的欲望苏醒。三天的假期,也足以让我喘上一口长气。

搜索周边,娄底新化紫鹊界的梯田甚合我意,不远,安静,远离城市喧嚣,满目苍绿,看着就清凉。


(一)

随便带上什么行李,我就跳上了开往新化的火车。

从高铁站下来,远远就看见一辆公交车上面写着大大“紫鹊界”三字。是了,应该就是这辆,我不假思索就上车了。

一上车,售票员便说:是去紫鹊界旅游的吧?

背着一个包,穿着运动鞋,全车估计就我一个年轻女性。不是才怪呢。我诺诺应着。

旁边坐着的圆脸胖黑的大叔立刻说:我就住紫鹊界哩,你到时跟着我下车就可以咯。

眼神干净,仿佛说了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我说:是么?太好了。大叔,您能告诉我那边的情况么?

大叔就滔滔不绝了:

你到了紫鹊界啊,不要买那些农家乐的产品,那些产品都是从外面购进来的,还特别贵。很假咧,不划算。也不要住那些农家旅店,也非常贵,住镇上,便宜些。那些土腊肉,外面熏得很黑,里面其实还是生肉,容易发臭,不要买!

他不停摆手,言辞笃笃,甚是认真。

我笑着说:好,大叔,听你的!

他笑眯眯的点头。

他又摇头晃脑的说:

紫鹊界很远哩,地方很大,今天只能在里面睡觉了,今天下午1点就没车回县城啦……

紫鹊界最近很好看,灌水啦。也不要门票,下个月基础设施搞好咯,就要门票咯……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睁大眼睛认真的听着。

在旅行前,我会做一些攻略,但也只知道个大概,一到当地,问一问本地的阿姨,或大叔,很多信息就都全了。

仿佛心里就有了路,和山水风云

下车了,他回头看我:你跟着我下车哟。

       “你还要坐摩托车上去的。我帮你叫个车哈。”

      “那得多少钱啊?”

      “我帮你叫车,你莫怕!”

他用新化话跟摩托车司机说:这个,是我朋友来的,你把她载到第一观景台,15块钱哦。

摩托车司机其实也是个朴实的大伯,黝黑的脸,皱纹很深,眼神沉静。他老老实实的点头,就踩开了发动机。

就这样,我告别了圆胖大叔,飞驰在梯田的盘山公路上。

(二)

因为不是节假日,景区人很少。从第一景观台开始,我就这样慢悠悠的游荡着,无牵无挂,飘飘荡荡,看禾苗新长,听水声潺潺,天光云影,万物静默。微风拂过,世界真安静啊。

旅行有时就是这样,不过是让大脑放假,给自己一段漫无目的的时光。

当太阳高高的挂在上空,射来灼人的光时,我决定去一家酒店吃饭。

一进门,酒店很大,有礼堂那么大。只见一桌人,在忙忙碌碌,正准备吃饭。也没有见一个长得像老板一样的人来接待。我只好走进厨房,对着里面忙碌的人说:老板,我一个人,你炒一个菜给我吧。

旁边有个长相很是大气的人,正往外端菜,看着我,说:你是一个人啊。一个人啊。就跟我们一起吃算啦。一起吃,算啦。

我听得不甚清楚,厨房阿姨说:是的咧,你就跟他们一起吃吧。

我以为他们是旅游团,心想,和他们一起吃,到时候aa制就行了。

于是,我就加入那个大圆桌了。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啊。六七个菜,全是乡村土菜,笋干炒腊肉,笋干清脆,腊肉肥美。小鱼干有嚼劲,南瓜叶清甜,吃进嘴,全部味蕾似乎都在欢叫。

大家吃着吃着,就开始聊起来,原来,他们不是旅游团,他们是下乡调研的村干部和县里的长官。坐在我左手边的就是县长官,怪不得隐隐透出一股威严,说话中气十足。右手边就是那个邀请我一起吃的村支书。他笑着说:今天没空咯,今天特别忙,要不然就带你去最高峰走走哦。

愉快的午宴就在这样的调侃声中结束了。

蹭了一顿好饭,觉得,世上好人甚多啊。

厨房大妈笑咪咪的过来问:吃饱了没有。

饱了,饱了,饱暖思睡。我问大妈:我想在这睡两个小时,您看,得给多少钱咯。她说:哎呀,你看着给咯。我说:还是您说个价吧。

她说,那你给20元吧。

我一口答应:好!

原本我以为可能至少要50元。然乡民朴素,价格老实,诚不我欺啊。

离开的时候,我教厨房大妈怎么使用微信支付,并建议她做一个小小的二维码复印件,挂在柜台前,付账简单又不用伤脑筋如何来算钱。

她笑笑的点头:嗯,好的,好的。

(三)

从酒店出来,我决定去最高峰,爬山。一路上,许多岔路,我都会问人。在田埂上劳作的大叔大婶们都很亲切。一切顺利。站在最高的八角亭上,山泉回响,山风习习,我的心安静如湖。

傍晚的霞光映照在梯田上,水光潋滟,不远处开始升起了炊烟,熟悉又舒服的淡淡柴烧味道开始弥漫开来,仿佛一下子就能够看到一家人劳作的归途和灶台上的烟火,人间真味莫过如此。无边无际的乡愁,和往日一波一波的疲倦如浪涌来,是的,我想念我的老父亲了。原来,即使是乡村,面目也不同,万水千山不若家门前柴犬自由散漫的打盹,槐树招摇恣意的生长。

我站在路边,怅惘了很久。

前方开来一辆三轮车,有喇叭在叫喊:西瓜,香瓜,苹果,香蕉,梨哦……

哦,原来是乡间串买的小贩。我晃过神来,师傅,能买一片西瓜么?师傅停下车,看了看我,说:算啦,我送你一块吧……

我急忙摆手:那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买比较好。

他说:算啦,算啦,本来这个西瓜也是碎了,已经切开了的……,送给你一块吧。

他拿起一大块西瓜,递到我手上。

我连连道谢,他连连不客气不客气,跳上车,走了。

西瓜真甜呐,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知道,他很快就会忘记,于他而言,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乡间的人们都是这样,就如同我的父亲。

小时候也跟着父亲去乡间串买西瓜,换了我的父亲,碰见我这样孤独的旅人,一定也会如此做的。

(四)

下一站,正龙古村。


还是要坐摩托才能到达,山间盘山公路,摩托车灵活又实用,确实是山间乡民好帮手。和我坐同一辆摩托车的是面貌姣好,笑意盈盈的大姐。她听说我要去正龙古村投宿,她说,不用啦,古村民宿很贵的,去我家住就好啦。我家就在正龙古村旁边,等下下车了,我叫我女儿陪你去逛,地方不大,很快就能逛回来的啦。

大姐真是爽朗的人。

于是,我立刻就有了导游。

陪我走正龙古村的正是大姐的女儿,一个长相极富有灵气,个子娇小的少女,热情,细心,贴心。她一直陪着我,陪着我这个陌生人。

正龙古村还在修建阶段和规划,商业化的痕迹已经开始冒出端倪,但水车还是那个水车,它终年不断的车水过田,不急不慢的转动,山间清流石上,水声日日入梦,自然的节奏包裹着这里的人们,节奏不自觉的变缓,心境不自觉的变静。小姑娘和我走在田埂上,讲着正龙的故事,讲她的梦想,暮色已然四合,她总是嘱咐我:老师,小心哦。田埂路窄,小心哦。

正龙古村依山而建,山顶上就是一个佛堂,旁边有钟,其实,和大城市里的每一座寺庙没什么两样。女孩示意:去敲下钟吧。

整个佛堂,只有我们两个人,月亮早已朗朗的照着,远处有灯火,传来阵阵犬吠。我第一次如此头脑清明的聆听自己敲的钟声:咚———————————,————,咚————悠远,宁静,全身心都松懈下来。

神明清,智慧生。

是夜。决定投宿大姐家的时候,我坚持一定要给钱。我深深的意识到一点,一个有贪欲的人,必定被贪欲所深深的打败。心里不能长钩,才不会钩起什么。对他人的好心最好的尊重就是理解,回馈,感恩。

大姐一再推辞,我把五十元塞给了大姐的妈妈:朴实的阿婆。

这一晚,我怀着宁静睡在了粉红色的小床上,听一夜水声和蛙声。

真是奇怪啊,我竟对蛙声百听不厌啊。

第二日,清晨,阿婆做了四样小菜,特意炒了好吃的腊肉,阿婆是为我做的啊。简简单单的炒一炒就很美味了。清欢至味,莫过于此。

6月20日早晨八点,我搭公车告别了大姐一家,踏上了回程的旅途。



(五)

一路上,那些大伯,大叔,大婶都会问:一个人出来玩啊。少女也问我:怎么一个人出来啊。

我知道,他们有疑问,一个人出来旅行,多少有些危险。

我总回答他们:我的朋友们都在工作,我等不及他们了,我不能因为他们,耽误我饱览美景的心情和渴望啊。

伯伯叔叔婶婶们笑称是。只是,一个人还是不够安全哟。他们如此关切的跟我说。他们不知道,如果我要遇到歹人,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了,但他们却叮嘱我,外面可能有歹人哦。就像对待自己的邻居小妹一样。

少女也说:一个人终究不安全,最好少坐摩托车什么的。我妈也告诉我,在外要少相信什么人。

我说:是的,做人要有防范意识。你妈妈说的是对的。

但我也告诉她,人世的际遇总是很奇怪,你若信人,人必信之,你若防人,人必防之。信有风险,防有遗憾。二者谁更显精明,说不清。

我沉思了一会,告诉她:可能是性格吧,相比防范,我选择相信,相比封闭,我选择敞开,当然眼神还是清楚的,看对方情形不对,也会有警觉要跑的。

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涉世未深的女孩,也许我这一课上得并不算多好。但我也相信,我带来了光。而这个光,其实是她的母亲给我的。

请原谅我的单纯和无知,到现在,我依然愿意相信人而不是怀疑人,愿意笑脸迎人而不是冷脸对人,愿意不由自主的助人而不是深思熟虑的计较西东。

日日耕作在大地之上的山民们早就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展示给我看的,亦如我日日耕作在田埂上的父亲,母亲。

许多的旅行文字,大多记景。然这次,我只想用朴素的文字记住他们。记住那些朴素的善意,记住那种真正滋养我灵魂的本真。


后记:这是17年的事了,冥冥之中,我总感觉有一种美好的东西眷顾我。如福星高照。

故感恩记之,感恩神明,感恩这个世界中善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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