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学者斋藤孝有一本讲阅读的书,面向在校的大学生群体,鼓励年轻人扩大阅读,坚持阅读,提到的方法也是帮助人们能在快速紧凑的工作之余尽量多读几页。比如跳读,或只读对话部分,像《安娜·卡列尼娜》这样的巨著,深耕细读自然是好事,但也耗时耗力,此时不妨挑拣安娜与丈夫、安娜与情人的交往场景,一来有趣,可以一口气读完,二来对话的篇幅几乎就是故事的发展线索,看完之后也近乎读完整部小说。以这样的节奏,每日几百页算不得难事,可以增强读书的自信,阅读量的提升也是指日可待。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法,类似于俯瞰,入门,知悉,在心中埋根伏线,种下小苗,也许在很多年后没有那么多要紧的事情时,会想起重读旧书,又或者他日想要系统阅读时,因为生活阅历的介入会带来种种全然不同的体验和观感。
本来是一本阐述阅读的书,涉及写作的一段话倒是颇合我心。
“以前,承担自我省视这一任务的方法是坐禅,但当代人很难如此实践。另外,还可以通过写日记,对自己的心理加以回顾。然而,这种方法就像我们在博客中经常见到的那样,有可能成为自我表现或自我正当化的帮凶。因此,与其说面对内向的、真正的自我,倒不如说是在创造一个外向的、代替的自我。”
这里,斋藤孝的用意是表明书是最好的自我省视工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被别人当面指出,直言利害,固然是良药苦口,但也锋利钝痛,缺乏转圜,而借助于书本则更为舒缓,更为深远。真正的用意是,自言自语地写博客,看似疏解情绪,表达心声,实际是画地为牢,固步自封,深陷自我的深渊而不自知。与其进行肤浅的联结,还不如多多学习前人的智慧。
古人说,修辞立其诚,真实地坦露才能让文字新鲜充沛,有原初的本质和朴素。它和盲目的自我表现或自我正当化看起来颇为近似,分水岭也仅仅是一线之隔。
自我像“南方疯美人”,它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地都冲到最前面,第一个发声,第一个振臂,它喜欢立在最瞩目的地方被看到,被关注,被附和,它是一个没有实体承载的泡沫,是本我虚假的替代品。在现代社会,微博、博客、公众号这样的自媒体都是容易充当“创造一个外向的、不可代替的自我”的媒介。对于自我,不能一味跟着跑,需要拖延,停一停,缓一缓,借助时间的外力消解它的狂乱。
龙冬老师经常讲到西藏西宁寺院的一些高僧,饱读经典,精通禅理,却鲜有撰述为文者,遑论出书,除非自认在历代的经典著作之外还有话说。这段话我每次在谈到如何写文的时候都会引用,每次打开并面对一个空白word的时候都会想到,一个如此渺小卑微的个体是否还需要书写,又该怎样面对书写。
于我而言,它的全部意义仅仅是自救自赎,自我改变。
作为布莱恩·魏斯博士轮回立场的忠实支持者,我坚信灵魂的累世飘零和盲目投奔,疲惫,慌乱,无目的,它需要一个最终了结的的出口,这个过程极为漫长和曲折。每一世都是一个门,一个可能,一个阶段,心的燥乱就是这世的课题。
工具千差万别,目的殊途同归,美国书写教练纳塔莉·戈德堡曾说:“不要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闲聊上,不要叽叽喳喳,要把故事放在肚子里,在纸上倾诉。”所有的书写,都是一种可以践行的疗愈方法,通过表达走向修复和平静。
大千世界,泥沙俱下,一沙一界,一尘一劫。文字即是镜子,我在别人文字中看到的种种狂妄,恰恰是自我内心的清晰映射。此时此刻,却也没有一个如法的解脱,唯有自觉,然后自知。当我们一定要写下些文字时,须怀有敬重之心,不滥用,不辜负,尽量做到简单,清爽,安静,稳重。如果用这么美好的文字仅仅是强化自我,确实十分可惜,于人于己均无益。
是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