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死了？
吃面条噎死的？
金铃看见一群阿飘在眼前游荡时，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这死法未免也太蠢了！
她就是好久没吃过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了，就滋溜得大口一点，吃得着急一点，结果就噎死了……
金铃铃无语子，人类都是这般脆弱的吗？
直至一个身穿紫色鎏金纬地长裙的女子凭空出现在大殿之上，她才从悲伤与错乱中抽离出来。
这人太美了吧！这美目，这俏鼻，这小嘴，这浑身上下……
真是又好看，又魅惑，又好看！
“姐姐你太美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对于美人，金铃从来都是不吝夸赞。
美人眼波流转，瞧向金铃，莞尔一笑。就是这简单又随意的一笑，金铃瞬间明白了书上说的“六宫粉黛无颜色”是什么意思。
美人：“承蒙夸赞，但我不是人哟。”
人不人的有所谓吗？美可是不分性别，不分国界，不分种族的。
“姐姐，你这么美，不是人才正常。”是人才有鬼了。
美人又笑了笑，转而想起了自己来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清了清嗓子道：
“金铃，十九岁，死于车祸，对吗？”
噢！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但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名字正确，年龄正确，但这死因，不对啊！
“不对不对，我不是车祸死的，我是吃面噎死的。”金铃摆摆手纠正，看来这美人姐姐业务不大熟悉，念错了。
不过只要对方好看，她都能选择原谅。
“你，再说一遍！”一双美目瞪得飞起！
咦，这是传说中的恐吓吗？是不是要配合美人一把，假装怕怕？
但是被这么个大美人恐吓，竟觉得有几分享受，自己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金铃还考虑着该给出什么反应，对方一张美脸已怼到金铃眼前，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本黑色册子，翻开的那页是一名女子的画像。
美人琉璃般的眼睛睁得老大，“这眼睛，这鼻子……很明显就是同一个人啊！”
嘴里一边嘀咕着，一边认真比较。
金铃瞅了那画像一眼，这画的是什么鬼？一个圆圈便是脸，两个黑点便成眼，再加三两笔点缀成秀发与红唇。
金铃很想问一下，真的能看得出来是个人么？
“美人姐姐，你说这是我？”金铃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
只见对方一个劲点头。
“哪里像了？”金铃虚心请教，一定存在自己看不见特别之处。
美人把画像怼到金铃眼前，混乱指了一通，“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哪里不像了？”
哪里都不像好吗？要不是看对方长得美，金铃想打人。
算了算了，古代画师走的都是抽象派，不能怪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这真的不是我。”金铃拍了拍美人肩膀，以表示安慰，实际上就是想摸摸对方，揩揩油。
02
“阿殊，你在作甚？”
就在两女鬼一鬼一句“你是”“我不是”的混乱之下，一白衣男子走了出来，准确说，是飘了出来。
美人偏头瞧向男子，立马以常人看不清之势飘到男子身侧，玉手揽过男子手臂，“抚光你怎么起来了，身体好点了吗？可还有不适？”
说着整个人往男子身上越贴越近，简直要挂身上了。
“无碍，先说说你的事。”白衣男子从美人姐姐手中抽走黑色册子，“这生死册是何时拿走的？”
美人姐姐低头戳着手指，“我不是见你最近身体不适，想替你分担点公务么？就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你勾回来的这个魂，与连环车祸里的死者同名同姓，再加上两人离的位置也不远，一不小心就勾错了，是吗？”抚光蹙眉。
擦，都知道了，想萌混过关都不行。
美人姐姐委屈点点头
前不久，“大碗面”街附近发生了连环马车相撞事件，伤的伤，死的死，加上判官抚光还抱恙，地府一时之间忙不过来，作为抚光最爱的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便亲自动手去勾魂了。
没想到自己就负责一个人，还给搞错了。
“抚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就是想要帮忙。”美人姐姐声音委屈，眼睛还有点红红的。
这一边的金铃可看不下去了，那白衣美男是渣男吧？美人姐姐担心他的身体帮他分担，他竟然还敢摆脸，果然长得帅的性格都不行！
“美人姐姐你别怕，不就是勾错魂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计较不投诉，你不用求这个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
美人懵，美男也懵。
“你是说他？”美人指指美男。
金铃极其认真点着头，还不忘给了美人姐姐一个“我支持你”的眼神。
美人想大笑又憋回去了，对方该不会是以为自己被欺负了吧？这可太好玩了！这么可爱的小鬼，不留下来实在是可惜。
“小丫头，你若是想帮我，就得留在地府当差才行，你愿意么？不然，我就会……”美人欲言又止，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而这一幕到了金铃眼中，别提有多楚楚可怜了。
“愿意，我愿意。”只要能博美人一笑，死又何惧！
“那就这么说定咯！”美人嗖一下飘到金铃面前，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几下。
而后灿烂一笑，凭空变出一本红色册子，以及一支朱砂笔，执过纸笔，快速在册子上写下什么。
“你金铃，从今日起便是地府鬼差，编号23333。”给了金铃一个大大的抱抱，留下一句，“欢迎你哟，小金铃。”
便与那白衣美男子双双消失不见了。
然后金铃好像还听见了：
“以后不许这般调皮。”
“小光光不要这么凶嘛，人家知道错啦，你想怎样惩罚，我都依你。”
“上次精致小手铐没用上，还在吗？”
“你真坏，人家好爱噢！”
……
金铃脸红得要滴出血来，难不成由此至终，小丑竟是她自己！
03
“咳咳。”
两声轻咳唤回了金铃思绪，不知何时跟前已站了一名男鬼，与前面两位相比，这鬼的外貌略显逊色了些。
金铃心里总算平衡了，也不是所有鬼都长得那么惊为天人。
但，所有鬼都那么神出鬼没。
“你就是新入职的鬼差，编号23333？”那鬼脸上毫无情绪波动。
“是的，我叫金铃。”金铃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飘走了。
“跟上来。”头也不回道。
金铃幽幽跟着，心想还是美人姐姐好，热情好客还漂亮。
男鬼带着她七拐八弯，去到了一个叫做“万艳阁”的地方。
咦，这名字！金铃站门外不愿进去，表示自己很纯情。
男鬼瞥了她一眼，懒得开口介绍，朝她勾了勾手指，她整只鬼像风筝一样飞了过去。
指了一间空房，“这是你的房间。”
金铃站好，正想痛斥男鬼对女性不可那么粗鲁，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而在男鬼消失后三秒，那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瞬间集满一群小鬼，一窝蜂涌了上来，将金铃团团围住。
“你是新来的吗？”
“你叫什么？”
“你怎么会跟千絮总管一起来？”
……
七嘴八舌问个不停，金铃脑子嗡嗡叫。
在那群小鬼的口中，金铃了解到，这里是地府女鬼差住的地方，通俗点说就是女生宿舍。带她过来的男鬼叫千絮，是地府鬼差管理部的总管，他们这群小鬼的吃喝拉撒睡全是他负责。
这么一听，怎么感觉像舍管大人。
“请问，鬼差都是要干些什么的？”金铃问道，好像还没有鬼跟她说过。
众小鬼：“啥也不用干，嗑嗑瓜子说说八卦，要是外头需要人手，总管便会过来抽调。”
“就这？”
众小鬼：“就这。咱地府制度完善，系统完备，活少鬼多，再加上有那几位能干的大人，咱们真的是小事轮不到，大事帮不上。所以放宽心，一起吃饱睡，睡醒吃就好了。”
金铃那才见证了美人姐姐因事务繁忙勾错魂，这又见到了一众小鬼闲得长蘑菇。
真的是，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不过，她当然是好不犹豫地快速融入到闲死着一泼啦！
姐妹们，火锅走起！
04
金铃来了地府已经好几天，每天的生活真的就像一众小鬼说的一般，吃饱睡，睡醒吃，要不是自己已经死了，体型不会再发生改变，她一定会圆了一个圈。
金铃在忘忧河畔散着步，风吹过曼殊沙华，带来一丝丝香气。
这般悠闲日子，是金铃生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小金铃！”来人匆匆，一把扑倒金铃，跌落一片曼珠沙华中，鲜红英絮飘起，轻缀女子青丝。
“美人姐姐？！”
几日不见，女子更甚美丽，用缀满星辰的美目瞧着金铃，嘻嘻笑着。
女子放开金铃，躺在一大片花海里，“在想什么呢？”
她远远便瞧见金铃脸上带着丝丝忧郁，轻轻拍了拍身旁位置，示意金铃一同躺下。
繁花将两人围住，香气更甚，金铃悠悠开口道：“就是觉得，如今日子很不真实，像是做梦。”
金铃曾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溜达阳间，送自己一程。
她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半生伶仃，死后尸首无人认领，被官府统一安置在义庄。
晚上的义庄她是第一次来，从前人们总说义庄怨气大，会闹鬼，如今自己已成鬼魂，倒不怕了。
她的尸首已放置了一段时间，初现尸斑，呈瘆人青白，本就消瘦的脸蛋如今难看得不成人样，但嘴角微微上翘着，凝结成满足的笑容。
金铃瞧着自己，唏嘘道：“不曾想饿了半辈子，到头来竟能做只饱死鬼。”
只可惜了那碗牛肉面，还剩了好几口呢，早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当时就该吃得再大口一点，浪费食物，实在可耻。
她攥了半个月的钱，为的就是可以在那天吃一碗牛肉面。
是了，那天是她的诞辰，准确说也不是她的诞辰。
许久以前有人跟她说过，诞辰是要吃面的，牛肉面最好吃。
而那人，正是给了她诞辰的人。
大家都是爹娘生的，但金铃是婆婆从垃圾堆捡回来的。
婆婆是孤寡老人，拾荒为生，捡到金铃时她尚在襁褓，用一个大木盆装着，破旧的被子把她盖得严实，婆婆本奔着大木盆去的，没想到里头竟还有个小女娃，顺手一起捡回家了。
捡木盆，送女娃，不知亏了还是赚了！
老婆子自己一个人就已经有上顿没下顿，如今还多了一个女娃，生活更是拮据，但也总算把女娃拉扯到能蹦能跳，能呀呀着喊“婆婆”了。
“金铃”这名字是婆婆取的，她说女娃笑声特别好听，她在茶馆附近拾破烂的时候总听说书先生形容笑声好听，都说“银铃般的笑声”，但银子没金子值钱，所以，她给女娃取名叫“金铃”。
自金铃懂事后，婆婆便身世告诉了她。这丝毫不影响两婆孙的感情，金铃觉得上天也是眷顾自己的，不然怎么会给她一个这么好的婆婆。
可是，在金铃七岁的时候，婆婆不行了。几乎花光家里的积蓄，都没能治好婆婆。
婆婆用那枯糙的手摸摸金铃的小脸，说不要浪费那个钱了，留着点钱照顾好自己。而后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起来过。
小小的金铃在婆婆床边守了三天三夜，她就是想着，会不会婆婆只是太累了，睡得久了些而已，再过一会，再过一会她就醒过来。
直到有苍蝇围了过来，她触碰到婆婆的手，冰冷、僵硬。
金铃站了起来，在柜子里翻出最后的钱，走出门外，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晃得她脚步有些飘浮。
她拿着那些钱为婆婆置办了一副薄棺，入葬。
由始至终，没有人帮她。她们住在郊外的小木屋里，鲜少与人往来。
也没人愿意与她们往来，嫌拾破烂的老婆子脏兮兮，嫌捡回来的小丫头晦气。
05
遇见那个人，是在金铃安葬好婆婆，拖着捡回来的废品去卖钱的路上。
那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穿着很漂亮的粉红色纱裙，小脸蛋粉扑扑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经过金铃身边时，叮铃作响。
金铃不自主跟上，目光一直没离开她手上戴着的铃铛手镯。
“喂！小乞丐你跟了好久了，想偷东西吗？”小姑娘身边的下人觉察到金铃，停了下来，转身凶斥。
她没有想偷东西，只是小姑娘手镯上缀着的两只黄金铃铛很好看，忍不住多看几眼。
“王福，别那么凶。”小姑娘遣退了下人，走了上前，“你是喜欢我这手镯吗？”
金铃点点头，又立马连连摆手，“我没有想偷，就是觉得好看。”
小姑娘摘下手镯，笑着递给金铃，“你要戴戴看吗？”
金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小姑娘，见小姑娘对着自己点点头，似乎得到了神圣的肯定，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靠近铃铛手镯。
“小姐，这是您的随身之物，怎么能让一个小乞丐碰。”下人嫌弃瞪了金铃一眼，金铃手哆嗦一下，收了回来。
金铃低头，转身跑了。
“我是城北金家小姐，你有空可以来找我玩！”粉衣小姑娘冲那匆匆离开的小身影喊着。
城北金家，那是大户人家。金铃瞧瞧自己一身破烂，哪有资格跟千金小姐一起玩。
不料第二天，金家小姐找上门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打开里头放着精致的小糕点。
小姐一碟接着一碟把糕点端出，摆到金铃面前，“我做的，你尝尝！”
金铃狐疑看着小姐。
“傻愣着干嘛？快吃。”说着便把一块红豆糕塞进金铃嘴里，“好吃吗？”
甜甜糯糯，入口即化，金铃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好吃到让人忍不住想哭。
“你、你怎么哭了？”
金铃抬手摸摸脸上，一片湿稠，金铃胡乱擦着，却不知怎的，越擦眼泪越多。
小姐掏出手帕帮她轻轻擦着，嘴里还一直说着：“不哭了哦，不哭了。再哭的话，老妖怪就要出来把你捉回去吃掉了，嗷呜！”
金铃破涕为笑。
小姐也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金铃。”
小姐明亮的眼睛更亮了，定定看着金铃，“哪个金，哪个铃？”
“黄金的金，铃铛的铃。”
“太巧了吧，我们同名同姓，字都一样的。”小姐咯咯笑着，“你诞辰是何时，指不定我们相差不远呢？”
小金铃摇摇头，孤儿是没有诞辰的。
“这样啊，”金家小姐眼珠子一转，“我们当姐妹吧，你个子小一点，我当姐姐，你当妹妹，以后我是大金铃，你是小金铃，我的诞辰便是你的诞辰！”
没管小金铃的答应与否，金家小姐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后来，金家小姐隔三岔五便拿个食盒来找小金铃，每一次都是不重样的各式点心。
许久之后，小金铃才知道，做糕点是金家小姐的爱好，而看不得人瘦骨嶙峋是金家小姐的怪癖。
两人相处得极好，忽然有一日，金家小姐无比认真地问小金铃，“你愿意跟我回家当我的妹妹吗？如果你愿意，我会让爹爹收养你的。”
真的可以吗？
这是小金铃不敢相信的，她真的可以像其他人那样有爹有娘，有姐姐，有一个家吗？
金家小姐说可以，那小金铃便相信可以，她这辈子，都会无条件信她。
06
但是，金家小姐骗了她。
金老爷根本不愿意收养她，嫌弃她是个孤儿，是个小乞丐，怕她太脏了，污了金家的大门，让自家女儿跟她来往已经是金老爷最大的仁慈，竟还想要做他女儿，简直痴心妄想！
这话，是小金铃不小心听到金家下人说的。
仿佛在雪天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她清醒了，心也彻底寒透了。
她没有与金家小姐说什么，她知道这与金家小姐无关，那人是真心待她好，除了婆婆，她是待自己最好的人了。
一切好像没有发生太大改变，小金铃还是捡着破烂维持生计，金家小姐还是不时拿着糕点来投喂。
只是，许多无意间，小金铃都明显地疏离了。
“小金铃，你最近为何怪怪的，总觉得不同往日了？”她连小金铃皱皱眉头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么明显的疏离又怎么感觉不出来。
小金铃低头不语，她不想骗她说没有，但更不想说出伤人的话。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许久后，小金铃轻轻开口，“城里来了个杂耍戏班子，我去问过，他们愿意让我在那边干活。”
杂耍戏班子？前段时间确实是有戏班子来了，金家小姐还去看过几场表演，但是，这种戏班子不会在一个地方固定下来，通常都是四海为家。
“过几天，我就要跟着他们走了。”小金铃声音依旧很轻。
“但是，那我……”金家小姐有些语无伦次，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了，“你不是说要当我妹妹的吗？走了还怎么当！”
“对不起，我不能当你妹妹了。”小金铃别过头，“我跟着他们，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能保证三餐温饱。”
“你留下来，我也可以保证你三餐温饱啊！”金家小姐握紧小金铃的手，情绪有些激动。
“我不是千金小姐，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过家家，演姐妹情深。”
是的，不得不承认了，她心里一直有个阴暗面，藏着她深深的自卑，她讨厌被金家小姐的光芒笼罩着，讨厌被那充满怜悯的眼神盯着看。
虽然都叫金铃，但金家小姐的才是真的会发光的，而她，什么都没有。
“求求你了，不要再同情我，可怜我，接济我了好不好？这让我很难受！”最后一句话，小金铃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就是喜欢你，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金家小姐离开的身影很落寞，但小金铃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
直到对方离开了许久，天色逐渐暗下来，金铃手肘不小心碰到桌面食盒。
不管怎样浪费食物都是可耻的。
打开那个食盒，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金铃蹲在地上，嚎嚎大哭起来。
里面放着的，不是往日的糕点，而是一碗早已坨了的牛肉面。
她记起来了，今日是七月初七，她俩的诞辰。
07
“哐——哐——哐——”
金家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间，眼睛哭得像核桃，却听见窗户传来奇怪的敲打声，像是被什么砸的。
金家小姐靠近，瞧见几团揉成一团的纸条，摊开一看，是几个歪歪斜斜的字，依稀辨识出来写的是：来房前大树后。
金家小姐笑了，她认得这是小金铃的字，小金铃本不识字，是她教的，但写得歪歪斜斜，像小蚯蚓，怎么教也改不过来。
大树后，小金铃抱着食盒，像只小兔子似的躲在草丛里，看见金家小姐的第一句话便是：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并非对你生厌，只是，只是……”
金铃话还没说完，已被金家小姐一把抱住，“我知道，不用说了。”
两人之间还有一食盒，金家小姐被磕得不舒服，“这不是我拿给你的食盒吗？”
金铃点点头。
“那你吃了没？”
金铃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今日是我俩的诞辰，要一起吃。”
递过一双筷子，金家小姐接过，就着金铃端着的大碗哧溜了一口面，龇牙咧嘴，“好烫，怎么放了那么久还烫！”
“我加热了。”
“啊？你怎么不提醒我！”
“你感受不到热气吗？”金铃一脸无辜。
害！金家小姐能说自己看到小金铃太激动，误以为那是自己的热情吗？能说吗？不要脸的吗？
后来，小金铃还是进了戏班子，跟着他们四海为家。
临行前，金家小姐摘下手镯，把上面两只铃铛拆下来，分别用红线穿过，一条系在自己手上，一条系在小金铃的手上。
“你把这戴着，这样无论你走多远，多久，我都能认出你，找到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学成归来，去金家找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配得上你的妹妹。”小金铃拽紧了裙子，一脸坚决。
“好，我等你。”傻瓜，你一直都配得上我啊！
在戏班子的催促下，金铃离开了这座有她最牵挂之人的城，前往未知。
那天夜里，两人敞开心扉聊了好久，金铃把自己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包括金老爷不想收养她，包括她曾经很羡慕金家小姐，包括她希望有一天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并肩而站。
金家小姐了解她的想法后，不再阻止她跟戏班子走。
起初的几年里，小金铃在戏班子过得还不错，可是后来，越来越少客人来看表演，戏班子经营不下去，解散了。
没了依仗的金铃只能靠着在戏班子学到的手艺，街头卖艺混饭吃。一有时间就打着各种散工，甚至干回自己的老本行，捡破烂。
金铃有时候都忍不住笑话自己，兜兜转转似乎不曾变过，还说什么学成归来，并肩而站，如今想来，像是年少时的扯淡！
时间消耗着，许多事情金铃已经很模糊了，唯独每年七月初七吃一碗牛肉面的习惯，她始终不改。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无缘无故死了。
08
或是说，她早该死了，在她七岁的时候。
如今，她不过把这条命还回去。
七岁那年，安葬了婆婆之后，她本是打算把废品卖了，换钱买毒药自杀的。只是天意弄人，金家小姐经过她身旁，她一眼便瞧见那金色铃铛。
婆婆说过，她叫金铃，是因为她的笑声像金铃作响般好听。
那人走过，叮铃作响，她便忍不住跟了上去。
却因这耽误了卖废品的时间，只能再等一天。第二天，金家小姐一早便来了，没事便缠着她，后来成了她最重要之人。
后来的日子，她可以算是为金家小姐而活。
下地府那天，她瞧见美人姐姐拿着的那幅画像。
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画像里，唯一画得不错的，是姑娘手腕处戴着的红线铃铛。
同名同姓，同年龄，手上还有同样的红线铃铛，除了她，金铃想不出第二个人。
所以，在美人姐姐让她留在地府时，她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因只要她留在地府，她本来的寿命便会加在另外一个“金铃”身上。
这于她而言，值当得很。
“我生前，一个馒头恨不得掰成两顿吃，整天为生计忙活，睡觉的时间都不多。哪可曾想过有一天会三餐火锅，河畔散步，花海睡觉。”金铃躺在花海里看着地府的天空，很黑，但不压抑。
美人站起，拍拍身上的花瓣，朝地上的金铃伸出手来。
“你说如今生活像是做梦，倘若你觉得这不失为一场好梦，大可继续做下去。”
金铃鼻子一酸，握过美人的柔荑，借力站了起来，灿灿笑着：“美人姐姐，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荼殊。”
这名字好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金铃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
忘川河畔飘过几只小鬼，见彼岸花丛中竟有鬼，曼珠沙华可不得践踏，飘过去欲警告，待看清是何鬼时，吓了一哆嗦，连连低头请安。
“参见冥王大人！”
冥王大人？
金铃歪头，看了看几只恭谨的小鬼，又看看一脸灿笑的美女姐姐，似乎想起了什么。
与“万艳阁”小姐妹唠嗑的时候，她们说过咱地府的冥王大人叫荼殊！
“你就是那个人美心狠，自身法力就像无底洞，强大到人神畏惧，轻轻打一个喷嚏，能让三界抖三抖的地府老大——冥王荼殊！”
荼殊脸上露出些许疑惑，“本尊没与你说过吗？”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金铃早就意识到，这么美丽的女鬼一定身份特殊，就是没想到是这么特殊！！！
这设定是不是出问题了？哪有长得美还能干的？花瓶不都是傻白甜么？
作者大大你出来！咱们评评理去，为啥我就丑弱惨，别人就美强甜？公平么？公平么！
金铃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想骂脏话的心情，因她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那，那天的白衣哥哥是？”
“判官抚光，本尊记得当时有叫过他名字吧？”荼殊的眼睛完成月亮，金铃的心凉了一大截。
“请问两人关系是？”
“官方认定cp，坚不可拆那种。”旁边的小鬼抢先回答。
他们冥王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判官大人不爱她，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而最喜欢的事，就是看见有人磕冥王判官的cp，不然给天作胆子，小鬼也不敢随意插话。
凉了凉了，金铃怯生生开口，她一下地府就调戏了冥王老大，还骂了老大最爱的判官欧巴！！！
荼殊眯着眼睛，笑着像只狐狸。
而后扔给金铃一本册子，暗蓝色的封面上用朱砂写字两个鲜红大字——《鬼册》。
金铃：“？？？”
判官：“这是显示任务，记录功德的册子，专属定制，很重要不能丢，切记。”
判官大人何时来的？那几只小鬼又何时不见了？金铃一脸懵，但已经见怪不怪。
来无影去无踪是地府一众的通病才，能先打个招呼再出现的才有鬼！
荼殊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补充一句：“你的第一个任务来咯，记得好好完成，回见。”
便挽过抚光的手，将柔软的胸脯贴了过去，若无旁人地离开了。
09
金铃又回了义庄，只是这次是在白天。
小鬼惧阳，她躲在暗处，等待着来人。
只见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义庄，头上缠着纱布，瞧见躺着的尸首，瞧见尸首手腕上的红线铃铛。
“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女子哑声对丫鬟道。
虽说现在是大白天，但义庄还是凉风嗖嗖，很是阴森，丫鬟有些迟疑，但自家小姐坚持，她只能退下。
丫鬟出去了，女子压抑不住情绪，冲着尸首哽咽道，“小金铃，你又在跟我调皮对不对？你答应过我会回去找我的，为何要食言？为何？”
女子失了力气，跪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眼泪重重滴落，开出一朵又一朵花来。
“姐姐。”
四周漫起烟雾，金铃自暗处现身，并没有靠近，如今脸色太苍白，虽特意置办了胭脂涂抹，提升血色，但细看依旧瘆人，她怕吓着姐姐。
那女子正是金家小姐，另外一个“金铃”。
金家小姐猛然抬头，看向暗处，“小金铃，是你吗？你终于回来见我了！”
她踉跄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金铃，却扑了个空，她诧异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了金铃的身体。
“姐姐，我死了，抱不了。”
金家小姐的手颤颤定在空中，“姐姐想摸摸你。”
“好。”
指尖顺着金铃轮廓抚下，旁人看来，就像真的接触到一般。
“你瘦了，可是没有好好吃饭？”金家小姐的眼神如水温柔。
“姐姐，我很好。”金铃灿烂笑着，“你不用牵挂，我今日回来是与你告别的，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过，要很幸福。”
“姐姐，谢谢你，能来找我。”
烟雾散去，金铃已不见踪影，金家小姐有些恍惚，似在梦中醒来。
金家小姐让人把金铃的尸首抬了回去，厚葬。
墓碑上写着：贤妹金铃之墓。
若有生人对死者思念太深，无法割舍，会给亡魂带去牵绊，生人死者均无法获得自由。
了却生人执念，也是鬼差的工作之一。
故“了却金家小姐的执念”，便是金铃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翻阅《鬼册》，金铃才得知，两个“金铃”同时出现在车祸现场并非巧合，是那个念了她十几年的“金铃”来寻她这个“金铃”来了。
金家小姐久久等不回金铃，早些年间已遣人出去寻找她的踪迹。只是天大地大，要寻一个人实属不易，辗转花了五年时间，才得到了一点消息。
听说，有个姑娘每年七月初七都会去一家店里吃一碗牛肉面，那姑娘与金家小姐描述的有几分相似，手上系着红线铃铛。
金家小姐一听，匆匆坐上马车不远千里来寻故人。
却在快要相见之时，发生了意外，她倒在了血泊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自己醒过来了，小金铃却死了。
天人永隔，思念无处安放。
金铃现身相见，解了这份念想，金家小姐终得以放下。
“见了故人，心情如何？”荼殊一袭鎏金幽紫长裙，踏花而来，“可放下了？”
“她应是放下了 。”金铃故作轻松。
“我说的是你。”
金铃低头，这个问题她答不出来。
她只知婆婆死后，姐姐便是她的信仰，姐姐能幸福，她便能幸福。
至于是否放下，如何放下，她不知。
身上的《鬼册》微微振动，金铃翻开，一行鲜红字体闪现：功德+。
本来空空的鬼差功德进度条有了微微进展。
荼殊走了过去，将她细碎的头发别到耳后，日后，为自己而活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