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的夜空,陡然划过一道银白的闪电,伴随着雷霆轰鸣声,撕开了无边的黑暗。
曾哲借着这忽明忽暗的光,凝视着身旁熟睡的女孩,眼眸里缱绻深情。
是有多幸运才能得到你的偏爱?
曾哲出生在一个小康的农村家庭,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如果可以选择出生的家庭,那他一定不会选择这家人。
那是一个方圆百里的乡村,有一条完整生产草纸产业链的地方。
可销售的渠道的就那么几个,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各种各样的销售方法和手段层出不穷,促使一些小作坊经营不下去,最后只能为同行邻里打工。
其中,曾哲的父亲及其弟兄四人的生意做得最大。
虽说兄弟四人做着同行的生意,但保持着一致对外,互不相争的规则,表面上也都相安无事。
是曾哲的父亲打破了这兄弟规则,阐释了,生意场上无手足。
缘由,曾哲父亲一直把小一岁的弟弟当作假想敌。
听说,曾哲这个叔叔,打小精灵古怪,能言善辩,八九岁就能挑着父母做的豆腐十里八乡的去售卖。
从小到大,父母老师,同伴邻里都尤其喜欢他。
兄弟间的攀比,落差,不甘,嫉妒,在各自成家立业后便显露锋芒。
曾哲这个叔叔结婚早,婶婶勤劳能干,工作效率高,做饭很好吃,连洗的衣服都比他妈妈的干净...
堂哥堂姐都是学霸,作业在学校就能写完,从不带回家做。不但学习好,而且帮父母做的草纸效率比他们家高一倍不止,三四天就能出一批货,令所有同行叹为观止...
于是,曾哲打记事来就记得,他和哥哥,弟弟,妹妹一直被拿来比较。
有时你不得不承认,有些天赋比努力更重要。
因为,没有可比性。
在父母恨铁不成钢的思想里,曾哲几兄妹被打闹成了家常便饭。
这些对曾哲来说,算不上什么,反正都是关起门来自家知晓的事情。
直到,无知愚昧的母亲被别人挑拨,说叔叔借了父亲一万块钱进货。
为此,家再无宁日。
曾哲母亲,三天两头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咒骂叔叔一家,无论曾哲父亲怎么解释,否认,都说服不了一根筋,蛮不讲理的母亲。
叔叔一家平白无故,长年累月的受着莫名的谩骂,谁受得了?忍无可忍之后请了村委调解,报了警。
这下子,十里八乡的人都传开了,任何人提起曾哲的母亲,都说是蛮横的泼妇。
而曾哲的父亲和叔叔长得有点相像,竟在生意上做出冒名顶替,降价强抢叔叔生意的手段。
对这种没底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销售手段,曾哲叔叔深恶痛绝。
当他接到又一个退单电话时,跑来质问曾哲父亲“这是人干的事情吗?我们是亲兄弟”
可曾哲的父亲理直气壮的回怼“生意场上无父子,兄弟算什么”
......
后来,这件事情也传开了。很多同行,邻里都听说,曾哲的父亲为了生意可以六亲不认。
十月没有蝉鸣,没有萤火,这夜没有星星,没有月光。乡村的夜晚,漆黑寂静。唯独从曾哲一家的厂房窗户里倾泻出一地的银白。
屋里的人垂首劳作,相对无言。
其中,有个少年,长得很白皙,有一张眉目清秀的脸,他的眸光清澈,却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苍凉,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孤寂。
这是十八岁的曾哲,正在读高二的他,得靠周末两天回家帮父母干活,赚取他在外衣食住行的花销。
他们这里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会自力更生,每天都会被父母规定好一天的“义务”工作量,完成之后,可以去玩,也可以按件算取工钱。
曾哲更不例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低着头走路,不敢和人有眼神的接触,他总感觉从别人的神色里看出嘲弄和鄙视。
也许是从同村的伙伴们问他“你妈怎么这么喜欢和人吵架”开始的吧。
人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于是,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同伴,没有朋友。
学校,家里,学习,工作,是他所有生活的轨迹。
自从上初中之后,为了赚取在校的生活费用,他每个周六都凌晨五六点起床做到凌晨了一两点,站到双腿麻痹...
一家六口人,没有父慈子孝,没有兄友弟恭,没有人问他,累不累,钱够不够用,他们就像毫无感情的工作机器,冷漠,麻木。
终于,他要到外省读大学了,临行前,他对奶奶说“我好累啊,我可能以后很少回来了...”
后来,曾哲真的很少回家,甚至从没主动和家人联系,也不再开口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他父亲只能一遍遍的打电话给学校老师,嘱咐他给家里打电话,他都置之不理。
人呀,总是这样,把人弄到遍体鳞伤了,又回过头来嘘寒问暖。总要等到失去了才悔不当初。
离开了家乡,来到外省的学校,身边全是陌生的面孔,曾哲有了全新的生活,宛如得到了新生。
他终于可以抬起头,直视别人的目光。
可他,态度冷漠,拒人千里,眼神里带着生人勿近的攻击性。像只不合群的狮子,圈了一块领地,盖上一个笼子,自己不出来,也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申请了助学贷款,他总是很忙,忙着学习,忙着打零工。
他总是安安静静的呆在人群中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轻易的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他从未和人生过气,红过脸,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轻声细语,带着温柔的笑意,可他的笑,从不达眼底。
花样年华,眼底却深沉苍凉,像历经俗世归来时的模样。
这是叶心瑜眼里的曾哲。
她和曾哲学的都是工商管理,还是同班同学。
有些人感情,来得直接而浓烈。然后情深得猝不及防,还没学会怎么处理,有点莽莽撞撞。
那天,她站在树下,一旁的海棠花被风吹得乱舞,花香沁人心脾,她伸手拦住正准备回宿舍的曾哲。
携着一腔孤勇,她说“曾哲同学,我很喜欢你,你可以和我交往吗?我知道你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也是,我们不会吵架,我喜欢巧克力和满天星,如果你惹我生气了,就买来给我,我就会原谅你了。如果我惹你生气了,我也会哄你的好不好?”
哄吗?哄这个字眼真的太容易让人心软了。
有时候一个眼神、一句话,在不经意的时候,能治愈一个人。
曾哲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明媚温暖,好似树荫外的阳光。狡黠的眼眸亮晶晶的,似夜里天上的万里星河还有人间的烟火。
曾哲慌了神,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泛开,那种不知名的情绪肆意游走,让他猝然鼻酸。
没有人会不喜欢阳光,尤其是在阴暗里呆久的人。他渴望被爱,渴望被救赎。可他害怕,会把那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拉入深渊。
那些陈年旧事呀,他藏得紧,以为就能忘记了,在这一刻他恍然发觉都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有个鸡飞狗跳的家呢,他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父母呢,他怎么配?
可他还来不及说出拒绝的话,那个女孩看见他瞬间黯淡下的眼眸带着绝望时,便扬声制止“你不要这么残忍,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可以慢慢来喜欢我,就这么说定了。”
话音刚落,叶心瑜一溜烟跑远了。
自此,她便自称曾哲的女朋友。虽然曾哲私下里不止一次对她说,不要无理取闹,他不想交女朋友,他们不合适之类的话。但叶心瑜都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的做起了曾哲的小尾巴,在曾哲的世界里横冲直撞,肆意妄为。
叶心瑜这人,真的太容易让人喜欢上她了。她温暖得如三月的春阳,明媚得如七月的夏花,她知人冷暖、懂人喜悲。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恨不得把所有的好都捧在手里,毫不保留地给了对方。
而习惯这个东西有些可怕,它无踪无影,潜移默化。特别是尝到甜头之后,更是戒不掉,离不开了。
曾哲默认了叶心瑜的存在,虽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已判若两人。
大概,情动这种东西,有时不动声色却来势汹汹,不知不觉便折了心。
这个夏天,曾哲觉得特别的长,喳喳的蝉鸣响彻了整个夏天。他发现那个女孩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好像比初识时瘦了一点,爱穿色彩明亮的衣服,像她这人一样,热烈,张扬。
远远的看见他,便会招着手,扬声叫着“阿哲”。从没有一个人叫他“阿哲”的时候,似她一样带着缱绻温柔。
被冷过的人,会怕温暖,因为还没得到,就开始害怕失去。
是叶心瑜治愈了这个遍体鳞伤,患得患失的少年,让他的眸中浮起了希望的光芒,流光溢彩起来。
那年他们毕业了,那年他们结婚了。
后来的很久很久,叶心瑜每次亲昵又温柔喊“阿哲”时,他都觉得被这世间厚待。
所以呀,不要眼眶一红,就说人间不值得。只要活着,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