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葱郁的嫩绿悄然爬上窗台,已不知是何时,这个芬芳的季节款款而至了。
白的杏,粉的樱,黄的迎春,绿的叶冠······在这样斑斓的美丽里,更让我怀念故乡门前那片清新苍翠的竹林,更让我想起了闪耀着我整个梦幻岁月的竹灯笼。
故乡的竹,是有灵性的。无论在一年中的何时,竹总是精神地绿着,挺拔而可爱。以至于在肃杀的冬季里,外婆的一双巧手依旧可以用碧绿的竹来制作故乡特有的年味——竹灯笼。
大年期间,竹灯笼是家家必备的吃食。
小时候,外婆每逢冬日总会用粗糙干瘦的大手牵着我稚嫩的小手一起去砍竹。她会背着一个竹筐,筐里放着砍竹的刀。我们相携走进竹林,大片大片的绿意仿若冬日里的秘境。外婆平日里浑浊的老花眼此时竟如鹿眸一般清明温润,视力也变得出奇的好。总能迅速地找出一棵大小年岁均恰到好处的竹。然后利落地挽起衣袖,轻松地拿起在我看来颇有些份量的砍刀。迅速地两三刀就砍下一棵翠竹,再几刀,一棵竹就被分作了数段大小一致的竹截。
现在想来,在幼年的我眼中仿佛年轻了许多的外婆大概是因为再熟悉不过吧!她看了六十多年的竹林,砍了五十多年的竹,又怎么不明白哪样的竹最适合做竹灯笼呢?又怎么不记得每一段竹截得多长呢?
带着准备好的竹截,外婆唱着一首软糯美妙的歌谣,依旧用她的手牵着我的手回了家。
不大的厨房里被灶火烤得暖洋洋的。大铁锅里的泉水早已煮沸,唱起了一串咕噜咕噜的欢快曲子。外婆自然明白它们的心声,将筐里的竹截一一取出,放进了沸水里,一段段竹截在水中俨然如同一群身着绿衣的仙子,在水中欢腾跳跃。竹的绿衣在水的煮洗下显得更加剔透,宛如拭去了蒙尘的碧玉。
正当我看得如痴如醉时,外婆温和的声音响起:“楠心快来咯!”原来在我欣赏那出水中歌舞剧时,外婆已经把猪肉去肥留精了。此时正准备切肉末呢。
一块块猪瘦肉乖巧地躺在菜板上。外婆举起了菜刀,那架势竟似有几分武林高手的气派,下刀定是不凡。果不其然,那一招一式,矫健似蛟龙,灵动若舞者。一举手一投足间,风采非凡,神采奕奕。如九天仙女下凡尘,如武林高手再重生。
转眼间,肉块已变成了粒粒比芝麻更细小的肉末,均匀而细腻,此时便轮到我登场了。在外婆的指挥下,我开始揉起了肉末,“当时只知道是寻常”怎知经过一番揉捏,肉质会更弹嫩细滑。
紧接着便应“装福”了,外婆将一截截绿竹从水中捞出,将调制好的肉末放进竹截中,封口处放上几片竹叶,寓意着一年到头都富“竹”,满“竹”,知“竹”常乐,捷“竹”先登(“竹”,“足”谐音)。封好后的竹截萦绕着一缕淡淡的清香,外婆是极爱美的。她还会在竹截外系上一根红绳,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样竹灯笼才完成了前面的工序。
又是一番清水沸煮,待伶俐的外婆认为已经煮熟后,竹灯笼便会被再一次捞上来,外婆小心翼翼地拭干水分,外公则拿出颇有年头的一整套笔墨纸砚,在竹灯笼上题写一篇篇佳文妙语。
墨汁干后,便可以享用了。
此时的竹灯笼实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美食”,美且能食之。打开封口,肉质粉红似桃花,竹截翠绿比玉笛,竹截外的题字更是让其更添风韵。咬下一口肉馅,奇异的味觉感受溢满口中。
肉的浓香,竹的清香交织成一首美妙灵动的乐章,肉馅的调料实在让人称奇,那种难以言喻的美味实在难以通过我粗劣的笔力写出。
只觉得尝此一口,不负此生。
吃过了不少世界各地的经典美食,却没有任何一种食物可与之比拟。竹灯笼的雅致与独特实在是难以复制,更何况那神秘的调料呢?
来到城市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竹灯笼。也曾恳求过外婆将竹灯笼的做法传授给我,得到的却只是摇头:“哎呦,我的楠心是为了吃才想学吧!不过若不是从小和竹子一起长大的人哪里学得会呢?”
说来也是,她的婉拒是对竹的崇拜,外婆那一处的人是竹的精神、竹之灵性的传承者,她们的身上有竹的气质和思想,宁死不屈。宁愿让世间少有的美味消失也不愿让竹灯笼被一群不懂竹的人亵渎其一分一毫。
她们的言行让我钦佩,一群普通的农村妇女身上竟有着大师的风范,武者的气质。这一切可能有着墨守陈规的悲哀,但更有着一种对信仰的敬畏和崇敬。竹是她们的信仰,竹灯笼是她们守护的珍宝。有太多人缺失了这样一种思想才让我们的大技艺少了太多传承,我们需要怀着敬畏之心和工匠精神对待真正的工艺,吃食也好,什物也罢,都得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被替代的。
或许再也品尝不到竹灯笼了。
记忆中的美好就留在记忆里,故乡的美味就在故乡里。
外婆是一个极擅长做吃食的人。竹灯笼许久未曾吃过了,也没有图片。我爱她,远在桂林,好想抱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