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会在逼仄的环境里,总会想太多,但又无能无力的试图挣扎,就好像在一口井里。
“我曾经掉进过一口井里,一天一夜之后才被人救起来。”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主事的班长要求每个人要讲一件关于自己的窘事,当我把“掉进井里”这件当着几十个同学讲了出来,他们还没听完就哄堂大笑,有个女生甚至笑岔了气,被一个暗恋她好几年的男生扶着走出门外。之后有几个较为单纯的人纷纷问我怎么逃出来的,但大部分人不相信,毕竟掉进井里这种经历不是谁都有。所以,有时候有人说真话的时候,往往没人相信。
01
我与同事张勇在这个街角蹲了三天了,那个人还没出现。张勇有点不耐烦了,说想喝热豆浆,但现在都晚上十点了,能买到热豆浆的店只有城北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餐厅,那家店是外地人开的二十四小时营业餐厅,在每个城市似乎总有一些这样的店,尽管晚上没几个客人但总在那里开着。我知道张勇并不是想喝豆浆只是坐不住了想下车走走。在车子这样的逼仄的环境里,换了谁连坐三天都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同意了。
我坐在车里点了根烟,看着张勇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逐渐的消失,脑子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件事。我确实掉进过井里,那口井在我家老屋靠墙的转弯处,当时我与一个叫外号叫“豆瓜”的小伙伴玩警察追坏人的游戏,我扮演坏人,有一把木制手枪的豆瓜自然要扮演警察,我拼命向前的奔跑,豆瓜拿着木制的手枪在后面追逐着,那口井就在我前面,豆瓜看到我无路可逃,他哈哈大笑着,并不着急追过来,我不想被豆瓜抓住,所以我想跳过那口井,以前我有曾成功跳过去的经验,所以我拔腿就起泡,准备帅气的一跃然后扬长而去,但我没想到由于最近下过雨的缘故井的周围很滑,长期没人打理的地方长一层厚厚的青苔。当我脚下一滑的时候心想这下完蛋了。
我掉下去的瞬间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的表情,但我永远都记得那种失重感带来的心悸,我感觉从脚底冒起一种热热的液体直冲我的裆部,第一反应是我快要尿出来,随后肾上腺素急促上升达冲头皮,头发似乎要一根根的竖立起来;慌乱之中我的双手乱抓,但却喊不话出来。在尿液还没出来之前,双脚侵入水中冰凉的井水迅速淹没腰部,又很快的没过颈脖,随后井水进入口里、鼻里,耳里,水冲击耳膜带来的巨大声音,使得我瞬间失去了一切感官,我心想这次必死无疑了。但好在那时我才六岁,并不知道死亡会带来何种程度的恐惧,只是单纯的害怕自己会淹死;我挣扎着手脚乱蹬着,感觉水很深很深,沉下去立刻又浮上来,几次挣扎完毕之后,我的脚踩到一块水里的石头,顿时有种好踏实的赶脚,快要掉入嗓子眼的心沉了下去,我的手紧紧撑湿漉漉的井壁,深深的吸了一口井里的空气。我抬起头来,在黑洞洞的上空只看到一个脸盆大小的天空时,恐惧终于袭来了,我哭了出来,但哭声并没有传递多远,而是经井壁反射之后再度回到我的耳朵里,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想必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吧!
很久之后我似乎我哭累了人就开始变得冷静,我想豆瓜肯定会去找人来救我,虽然是老屋,但附近有很多村民的,而我家里人如果发现我不见了肯定回来寻我,所以我除了偶尔会喊几声之外,我只好静静地等待,但我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了暑假热播剧《西游记》里面的场景,井里有各种各样的妖怪,如果孙悟空不来我不是会必死无疑了吗?,一想到这些,我全身就开始不停的颤抖,而黑暗中的井壁似乎也在颤动着,彷佛要张开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随时会吞噬我一样,我越来越害怕,因为上面投射下来的光也越来越暗了。我是一个很害怕黑暗的人,但此时此刻我不敢害怕,甚至不再哭了,因为我怕如果一哭会惊动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妖怪们”,而反而井对我带来的恐惧反而没那么让人害怕了。
02
夜晚的灯发出昏黄的光,街道此时并没有几个行人,下过雨的街道的积水中看到的倒影里,似乎要比我眼睛看到的更加清楚,张勇提着一袋子东西按原路返回了。张勇这个人像他名字一样,是个勇猛的人,每次跟他在一起我都觉得很安全,虽然真打起来张勇未必是我对手,但张勇就是这样的人,他直来直去凭着感觉做事,其实我很羡慕张勇这样的人,从来都是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不管在那里都能睡得很踏实,他很像我大学时候一个同学齐清,很能打,有一次他坐公交车碰到小偷,全车的男男女女都不敢说话,只能看着小偷嚣张的在洗劫别人的财务,刚刚上车没多久的齐清抡起拳头就打,尽管对方有三四个人,但他一点也不害怕,最后被刺了七八刀,硬生生的把三四个小偷放倒,被当时宣传成英雄,事后我们问他为什么敢这么拼命,齐清说,我他妈的是警校学生耶,未来的警察耶,能让这般孙子这么嚣张还得了。
张勇呵着粗气进入车子里,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句,真远!
我笑了笑,结果张勇买来的热豆浆,我喝了一口,但豆浆热的程度超过了我嘴巴的承受能力,我含着豆浆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手忙脚乱的在座椅上手舞足蹈,张勇哈哈大笑的说,程哥,你也会被烫到啊,哈哈!我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人脑子估计只有核桃仁那么大。
我还是把那口豆浆吞了下去,火辣辣的的嘴巴里好像含了一个被燃烧的炭,我对着张勇说,张勇,一路上有情况没?
张勇摇了摇头说,没,根本没几个人,估计那孙子睡觉去了。
四周逐渐进入一片安静,只有偶尔一辆车呼啸而过,地上的积水被溅起一股水箭,射到我的车子玻璃上,留下一滩奇形怪状的图案,扭曲着挣扎一番之后顺着玻璃往下掉落,慢慢的玻璃窗又恢复了透明度。就在刚刚在那一瞬间,我想如果开着窗户这滩水就必定溅到我的脸上,可能在我还没起身的瞬间,张勇就会冲出去,把那个开车的人逮下来教训一顿,事后我又得为他的鲁莽写报告。
张勇突然说,程哥,你说那些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他说完用手指了指前方,在不远的处关着卷闸门的街铺边站着的几个女子,虽然现在是冬天却上身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下身穿一条薄薄的丝袜。抽着烟。张勇说的这些女子,就是人们眼里的小姐,但我们只能说“失足妇女”。
我说,谁知道呢,可能是干这个来钱快。
的确,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些“失足妇女”,因为最近出现了一个连环作案的嫌犯,喜欢在午夜的街头寻找单身女性劫财劫色之后并残忍的杀害。以前发生了三起了,但这个人非常的狡猾,每次都会在不同地点作案,并会擦涂好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所以很难破案,局长把这件案子交给我们组,并督促尽快破案,最近我也是着急上火,嘴上长了好几个水泡。
张勇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他转头看着说,程哥,你小时有令你很难忘的事吗?
我不想讲我掉进井里的事,于是随意编了一个比如被打火机烧到眉毛的事。张勇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个人笑点很低,一点点事也能笑上半天,我最烦他这个,等他笑完之后,我问他,你呢?有什么很难忘的事吗?
张勇忍住了笑,他喝了一口豆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程哥,你可别笑话我,我八岁的时候,你知道的我是农村的,小时候经常不穿裤子到处跑,有一次被一只鹅追着跑,你知道吧,那种乡下的鹅,太他娘的凶了,一直追我,我一边哭一边跑掉进水塘里,后来我长大了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本来我打算练长跑的,后来我考上警校,一想到以后可以追犯人,我就浑身来劲,你知道吧,那种追人的感觉特别爽,我现在能做警察,真应该感谢那只鹅,你知道那只鹅后来怎么样了吗?................
张勇喋喋不休的讲那只鹅后来怎样怎样,但他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渐行渐远,而我的心思却想到另外一件事,我高一的时候特别喜欢一个女孩,但我又不敢向她表白,她住在我附近不远,所以我每次都喜欢骑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回家,但后来知道她是我们县城某个官员的孩子,因为她家附近全是县里干部的住宅区,住在哪里的人个个非富即贵,所以后来连跟都不敢跟了;到了高二的时候,我们学校安排野营,我与她分到一组,晚上我们一起抓萤火虫,抓完萤火虫之后,我们在水库边坐着,我把我掉入井里的事说给她听。
听完后她哈哈大笑的说,真的吗?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啦!
她接着问,那你有没有感觉害怕,或是别的感觉。
我说,开始很害怕,但时间久了,我就习惯井里的环境,慢慢的我看周围的东西越来越清楚,脑海里就想了很多事,比如《西游记》,比如《圣斗士星矢》等等,我总感觉有个人一定会来救我。
她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又若有所思沉的说,那后来呢?后来呢?
我说,我不好好地吗?被救了啊!
她哈哈大笑着说,真有意思啊!我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或者好窘的事,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口井的水,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03
就在我沉思着的时候,张勇突然低声的说:“程哥,有情况。”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穿着鹅黄色齐膝羽绒服的人正在一步一步的向我们停车的方向走来,她手里夹着一根点着的烟,臂弯里挂着一个红色漆皮的小包,一摇一晃的走向我们,细细的高跟鞋跟敲在水泥地上,那种很有节奏感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我马上停止脑海的运转,目光盯着她的周围看看又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在尾随她。
她一扭一扭的走过了我们停车的地方,我们的车子车窗是贴了黑膜的,外面人如果不仔细贴近玻璃是完全看是看不到车里面是否有人,所以我并不担心会打草惊蛇,那女人路过我们的车子,我甚至听到了她皮包上的金属链子相互撞击的声音,她在我们的车边停了下来,我和张勇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她知道了似的。就好像我们两个才是连环杀手一样。
她把烟头按在我们的车窗上,使劲的拧了几下,烟头的暗红色光随着她的旋转一点点变大,烟头在手指的压力下,蹦出零零星星几个火光,但很快又熄灭了,她丢下烟头,继续往前走着,嘴里似乎在嘟噜着什么,不过我们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女人必定是喝醉了酒,因为她走路不在一条直线上,也似乎看不到地上的积水。
她像是去买豆浆的张勇一样,背影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们两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扭回了身子,我的脖子由于长期的后扭有点疼,我转了转头,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但一声尖锐的“啊!”的一声之后,我意识到,出事了。我还未动,张勇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一般,飞了出去,我也跟着跑了出去,我们的方向一致的跑向那个女人消失的地方。
这个过程大概十五秒左右,我和张勇同时到达声音传来的地方,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的人正拉着刚刚那位穿着鹅黄色羽绒服的女人,女人似乎很害怕的贴着墙,双手紧紧的捂住手里的包,那男子大声的喊着说,拿来,你这个贱人。
张勇冲了过去,一拳把那个男人打倒在地,那个女人被眼前突如其发的事吓得腿都软了,她把手里的包捂住脸上。而那边的张勇则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双手反身铐住,推到我的面前。他喘着粗气,一顿一顿的说,程哥,抓住着孙子了..........
我搜了一下那个人的全身,发现他并没有带什么武器之类的东西,于是我们只好把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押回来局里。女人一路都不敢说话,而那个男人一直在说,你们抓我干什么,我又没干啥。张勇大声的呵责说,干没干什么回局里再说,别废话知道吗?说多了没用。
我开着车,也稍微的松了一口气,我打了电话给值班的同事,连续这几天的蹲点,让我开始有些困顿与焦虑,其实我一般不会轻易的想起“掉进井里”这件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每当我在逼仄的环境里,比如电梯内,比如静止的车内,比如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件事,这件事就好像在我心里挖了一口深井,它深邃、潮湿、寒冷。当我身处特殊环境的时候,那口井就会不由自主的张开,它放佛总想让我想起我在井底的一天一夜的整个过程,好像它不愿意我出来而一直待在它的世界里。
局里的灯光明亮却显得很安静,几个值班的同事在打着哈欠整理公务,如果不是不断的有电话打进来,这里更像一家医院,在夜里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汇聚在一起然后又被接线员一个个分派出去。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城市深夜,各种各样的人穿梭在每个角落。在我印象里白天相对而言是安静的,而每当黑夜来袭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些未知的东西就会扑面而来,涌向每一个角落,无声无息之中,侵蚀着人最薄弱的意识防御区试图吞噬着某个人。
我与另外两个同事在审讯室录着口供,那个女人的确是喝多了酒,但并不是什么失足妇女,她前不久认识这个男朋友,本想结束单身生活的找个人嫁了,结果这个男人不是个正经人打牌赌博成瘾,输了钱就找她拿完全只是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女人意识到了之后就跟他提出分手,这个男人根本不同意,女人只好躲起来。没想到被这个男人知道了家庭住址于是在门口蹲着她回家,希望她给钱还赌债,女人不肯他情急之下就打算抢女人的包。几经证实我和张勇的确是抓错人了,于是只好把女人送回家。
不久之后,我们又在一个地方继续蹲点,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对着正在准备入睡的张勇说,哥们,说说那只追你的鹅最后怎么样了呗!
张勇迷迷糊糊之中咂巴了一下嘴,翻了一个身之后说,先前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只鹅后来被一只狗追着咬死了……
我看着前方的黑漆漆的街道,以及天上的隐藏在云中若隐若现的月光,放佛再一次置身在那口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