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阳镇沸腾了。
一个小时能走完的四条巷子都在谈论着一个奇闻:马铁柱要在镇上最好的饭店里迎娶范爱香。
摇头叹息的女人们,心里酸溜溜的男人们,几乎无一例外。他们要么等着看笑话,要么心里又有了别人家的媳妇儿的想法。也有心肠软的大爷大妈们心疼马铁柱的。
要知道,范爱香这是第几嫁?数学差点儿的人还真是需要数上一会儿。
范爱香,十三岁开始混社会,抽烟,喝酒样样不落。没看见头发正经是黑色过。还有不知情的男人因为睡了她而锒铛入狱。
十六岁跟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死心塌地做了小三。她想和人家正室和平相处,但人家正室不愿,被揪着头发在大街上厮打。门牙被打掉两颗。
后来,她嫁了个司机。倒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司机开长途,范爱香耐不住寂寞,就爱在麻将馆里厮混。和男人们开一些半荤不素笑话,心痒的男人难免会揩油,动手动脚。时间久了,又勾搭上别人。提前回来的司机抓个正着,被狠狠打了一顿,扫地出门。
范爱香在小镇呆不下去了,她便离开阳镇,一去好多年。中间时不时有她的传闻,发达了,落魄了,等等,反正,无一例外的和男人们有关。
范爱香冬天的时候,又回到了阳镇。这一次她没有出去了,留在她娘给她留下的两间小房子里。看不出来她是有钱还是没有钱,衣着也不时髦了,偶尔还会穿着睡衣去市场买菜。镇上一大半的妇女们心里开始发慌了,谁知道家里的死鬼男人会不会又去偷腥。
快到春节的时候,却传出了马铁柱要娶范爱香的消息。按说,女人们该消停了,可女人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就那破笼子,装的住金丝雀?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男人们叹息。
说说马铁柱这个“破笼子”或者“牛粪”吧。
马铁柱今年快四十了,过了半辈子,没有沾过女人味儿。他一出生就少了一个左手,十二岁上又死了爹娘,他用一只右手供出了俩大学生。他弟弟妹妹也是有良心的人,生活好一点的时候,就凑钱给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超市。马铁柱人老实本分,做生意童叟无欺,一只手也把小店打理得有声有色的。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弟弟妹妹们开始张罗给他找个女人。没想到平时老实巴交的人,在婚姻大事上可是丝毫不含糊,高不成低不就的。弟弟妹妹都有些气馁了,商量着不行就把弟弟家的儿子过继给他,总不能到老了连个顶瓦盆的人都没有吧。(在他们老家人死后要有儿子披麻戴孝顶瓦盆,才能葬入祖坟里。)
过继的事还没有谈妥,马铁柱几个电话召回了弟弟妹妹们,说他找到对象,要结婚了。
弟弟妹妹们不敢怠慢,立马赶回来,等到听马铁柱说出结婚对象的名字的时候,反对意见比回来的速度还快。
“不同意,单着就单着吧,我们给你养老送终!”妹妹话立马就撂下了。
马铁柱也不含糊,抽了几支烟后,把烟头按灭在地下。“我不是征求你们意见的,我就是跟你们说说我结婚了,以后你们就别操心我了。”
任凭妹妹吧嗒吧嗒掉眼泪,马铁柱再没有一句话。
“日子是你自己的,以后有好有歹的,后悔可就晚了。”弟弟苦口婆心地劝道。
“好赖我认了。”马铁柱说。
“大哥,你说你是为啥呀?”妹妹泪眼汪汪。没有大哥的付出,就没有她的今天,她舍不得大哥以后伤心。范爱香是啥样的女人,这镇上的人谁不清楚呀?这不是看着悬崖往下跳吗?
“就是,大哥,你说说为啥?”弟弟也想用旁观者的清醒,唤醒当局者大哥的执迷不悟。
“她好看。”马铁柱吭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连耳朵根子都是通红的了。
“啥?”弟弟妹妹异口同声道。
弟弟吃惊地瞪大眼睛。
妹妹破涕为笑。
“好看!”
好看,是滴,范爱香确实好看,那可是出了名的阳镇一朵花呀。
好看,这个理由没话说。
马铁柱也是个男人嘛。
(下篇)
范爱香很痛快答应了。她斜着眼睛看看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人,心里迅速盘算了一遍。以自己的年龄容貌,找个男人嫁了还是很轻松的,可嫁过去就是给别人当后妈,养别人的孩子,那可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这个男人虽然老一些,丑一些,但是他有家底呀,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再说跟了谁,晚上灯一关还不就是那样。范爱香还少见了些男人不成?
范爱香以为提个箱子就算嫁过去了,仪式那些个繁文缛节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谁知道马铁柱不干,他按照当地婚嫁习俗,没有一件省的。还在民政局领了大红的结婚证。
范爱香自己也数不清跟过多少个男人,但这一次,当打扮漂亮的婚车停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她的鼻头一酸,觉得自己在做梦。这半生,没有谁这么隆重地对待过他。
马铁柱的弟弟妹妹虽说一开始不同意,但看到哥哥乐呵的像个小伙子,就不说什么了。也在婚礼上忙前忙后的张罗,他们的哥哥太苦了,也该过几天乐呵的日子了。
结婚的当晚,马铁柱抱着一个木匣子走进新房。他把木匣子放在床头柜上,钥匙交给了范爱香。
“媳妇儿,我们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
范爱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接过木匣子,放进了床头柜里。
范爱香一开始看自己的男人还有些别扭,一只袖子永远空荡荡的。她在超市帮了几天忙就忍不住想往麻将馆跑。那些往日的牌友看到她钱包又鼓起来了,就隔三差五地约她打牌。
一开始,范爱香有些忌讳,每次去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马铁柱知道。
谁知道马铁柱也不大管她,隔几天就把钱给她,也不叮嘱她钱怎么用,是存起来还是可以花掉。她也就大着胆子,什么时候手痒了就去打几圈。
春节很快到了,北方滴水成冰。麻将馆里热火朝天,范爱香见马铁柱不管她,就越法在麻将馆里厮混,照样和那些男人开不荤不素的玩笑。
后来,范爱香打麻将没空回去吃饭,马铁柱就煲好了热粥,巴巴送到麻将馆,看着范爱香吃完。
有熟人调侃马铁柱,说他是没娘敬,掏钱请个老祖宗敬着。马铁柱也不恼,用右手擦去范爱香嘴角的饭粒。
晚上,不管范爱香回家多晚,马铁柱都会打一盆热水给她泡脚。
马铁柱的妹妹看不过眼,有一次背着范爱香悄悄说马铁柱,“大哥,嫂子那么好看,你就放心她天天混迹到男人堆里?早晚整出点儿啥事来,就不好了。”
马铁柱抽一口烟,叹口气,“妹,她心里苦呀。”
门外的范爱香愣怔在那里好久,好久,一行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她没有进屋,一个人朝着镇外走去,走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范爱香早早起来,熬好了一锅粥。煎了两个金黄的蛋。
马铁柱一口一口,细嚼慢咽,仿佛他碗里的粥,盘子里的蛋,是御赐的琼林美宴。
渐渐地,范爱香的麻友们发现叫不动她了,偶尔那些男人跟她开玩笑,她脸色一沉,让人当时就下不来台。男人们看看自讨没趣,也就不大撩她了。
镇上的女人们也慢慢放松了警惕,都喜欢来马铁柱的超市买东西了,她们挑好了东西,还顺便和收银的漂亮老板娘,聊几句家长里短的。
马铁柱也听范爱香的话,在超市里增加了一个化妆品专柜,范爱香免费传授给那些光顾的女人们美容方法,生意出奇的好。
弟弟妹妹们有时候一家人过来,看到蒸蒸日上的小超市,合不拢嘴的大哥,还有好看的范爱香,也打心里喜欢。
范爱香,真好看。特别是夏天挺着大肚子的时候,马家人全家人都觉得满脸妊娠斑的范爱香,好看。
马铁柱抚摸着范爱香的大肚子,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暴雨中撕扯着她的男人,躲在角落里的自己。看着她被恶魔蚕食,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却始终没有勇气救她。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那晚蹂躏她的男人一样可恶。如果自己勇敢站了出去,那范爱香的人生是不是就截然不同了?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尽管他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抚养弟弟妹妹的大孩子。
“以后,你再也不会受苦了。”马铁柱看着熟睡中的范爱香,忍不住轻轻亲了她一下,关掉床头灯。
窗外,星星在夜空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
范爱香,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