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结婚

且不说王家收到信喜不自胜。将聘礼都准备好,整整齐齐地叠了四百元现钞托七姑送到上屋场来。

佘家眼见得日子不远了,忙忙地安排了春插,就要请木匠进门打家什。什么床、柜子、椅子、桌子、还有脚盆、尿桶都要打全了。自四月间起,木匠就进了门,这么多活儿,得早点开工,打完家什还要等风干好上红漆。

春兰在家帮着娘做饭,打量着这些还没完工的家什,细声问英娘:“我以后出嫁也是这样的?”英娘拿着锅铲笑起来:“你急么得,都有。”一边说,一边又想笑。怕春兰窘,就没看她,只盯着锅里的黄瓜片。

十月初八一晃就到了。初七这天上午,家里就开始来客。嫁女儿的人家,热闹都在头天,第二天新娘子出门了,也就散了。

春秀的堂表姐妹们今天来得齐,晚上有她们的重头戏:陪十姊妹。女儿家出嫁先天,作兴同辈姐妹相陪,围一桌吃饭说笑。这时长辈亲友也要给新娘子压箱钱。

春秀血缘上最新近的姐妹除了春兰春茶,还有姑妈家的两个女儿,姑父给她们的名字起得草率,就叫张大花,张二花。今天这两人必然在场。还有就是大叔家的春香了。再加上队里的平辈,远房姑表亲们,挤挤挨挨地,坐了十几个。管事的按照辈份把平辈的都请了一遍,哪怕是五十岁的老姐姐,必也要请一遍的,坐不坐是人家的事,请不请就是你的礼节了。

给压箱钱的时候要哭嫁,以亲娘为首,亲近的女性长辈也可以哭一哭,表达不舍之情。

英娘倒不用酝酿情绪,一想到女儿明天就要出嫁了,心中一股酸楚直往上走:“儿哎,而今你要到别个屋里去了,做一天女儿,做一天官,做一天媳妇,受一天管,去了别人家,扫把倒了都要自己扶了……”姑婶几个也跟着抹泪。

春秀坐在席上,心中也是酸楚难当,食不下咽。好在哭嫁并不很长,姑婶几个也劝:“又不是见不到的,隔得几近,又是在外家旁边。不要牵挂的。”

接着是给压箱钱的时间,这个当口是兴女儿家哭的,可春秀心中虽然难过,但并不惯当众哭泣,眼圈泛红也就是礼了。来宾们按亲疏塞些钱给春秀,德怀拿个本子在旁边记,都是人情往来,将来她们家嫁女,得照着添的,漏了哪个也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来起亲,花轿搁到堂屋门口,鞭炮震天响,锁呐催人心。婶娘给春秀蒙上红头巾。

趁着没人看见,春秀让离别的泪水肆意流淌。长跪在爹娘面前。英娘掩面难禁泪水。大官也哽咽难言,指一指门口,让德怀背姐姐出门。

王明堂今日神清气爽,骑在雇来的高头大马上顾盼自得。煊廷在门首看得不服气,指使德能去拦门:“兄弟们把门守好罗,今儿得让新郎官唱首歌才得放新娘子出来。”

“得嘞。”德能一马当先,招呼堂表兄弟立在大门口不动。德怀今日无精打采的,大姐就要出门了,没空逗乐子。

王明堂脸涨得通红,下得马来团团作揖:“各位兄弟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又忙着散烟。

煊廷今日也顾不得要庄重些,反正喜庆日子里,闹腾一些也不落痕迹。因此鼓噪着要王明堂唱首歌。

“是呀,就凭我大姐家今日陪送这么多东西,你又得了我佘家一个能干人儿,怎么地也得表示表示吧。”德能也应声大喊。

王明堂抓耳挠腮的,急切间又想不出什么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唱的歌来。

七姑作为媒人,今天还是重要角色,因此排众而出打圆场:“侄儿猴崽子们,不要闹得太出格哒,耽搁吉时哦。”

不待煊廷开口,德怀有点哀怨地说话了:“七姑,你不帮我们讲话,倒帮王家讲话,我可舍不得我大姐出门。”

七姑被噎了下,转脸冲德怀讲:“你说大侄子,明堂就是你姐夫了,以后都是一家人,莫那么生份罗。”

德怀不理她。

王明堂无法,只好开口唱了一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他上过几年私塾,但没学过唱歌,这两句还是路过盘山高小时,听他们早上唱的。

歌唱得不咋,但好歹是表示过了。他又打了一圈烟。终于看到蒙着红盖头的春秀出来了,是德怀背着上轿的。

花轿一起,鼓乐随着吹打起来。春秀出了门,大官和几个孩子跟其他亲友都去送亲,按礼亲娘不送嫁,剩她一个人在家面对一地的狼藉与满屋的空旷。

王家又是另一番热闹,满院充盈着新人将要进门的踌蹰与热闹。待见得花轿出现在屋门的那块坡地上,这热闹恰似油锅里进了一滴水,一下子升腾起更大的响动来。

送嫁的亲友分男女两拨。女上亲跟着新娘子进了堂屋门候着。男上亲们在院门口的香案前,拈香上祷,默告佘家大姑娘嫁到这家了,以后祖宗们多照拂。

礼毕,男上亲们进院子,结婚仪式才开始。

主婚人是王明堂的舅舅,一个背有点驼,满脸严肃的半老头子,拖着长腔道:“新人就位,奏乐——!”

鞭炮又响起来,两只锁呐朝着门外使劲吹。

一套礼走下来,也快十点钟,众亲友都是饥肠漉漉。听闻督管喊“开饭”,纷纷离座就餐。这个时候女方亲友是有优待的,坐的也是专门的红漆椅子,吃饭也是优先的。

待吃过饭,再观赏下新娘子的新房,安慰几句,就要结伴散去了。大官不便进门,使春兰春茶上去跟姐姐说说话,虽万般不舍,于理于礼也不好久待在这里,春兰把姐姐装压箱钱的藤条箱交到她手里,悄悄告诉姐姐:“我也给姐姐几个钱用,你莫怕哦,我们要回去了。”连王家的追上来给她俩的红纸包也没心思拆开,爷女几个怏怏地回家了。

春秀除了盖头,满目尽是些王家的生人,心里正有些不自在。

这当口,李氏走进来,挨着她坐下:“秀儿,家家来了,莫孤凄。”

春秀牵着家家的衣角,心里慢慢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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