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故乡的印象似乎日益模糊了。年轻时,我在某社交网络上看到作家史铁生发起的活动“请上传一张照片记录对故乡最深刻的印象”。之后紧接着是他自己发的一张照片,是在某片树林里拍摄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倾泻而下,照耀在几只拍摄得不甚清晰的鸟儿身上映出一块块又大又亮的光斑,连空中蒸腾着的小尘埃似乎也正不安分地跃动在光影间。
这照片让我想到故乡的景。从后院不常开的小门走出去便能看到一道小溪悠悠淌过,溪水前只种了一棵合欢树。合欢生得茂盛。它处在阳光充沛、排水通畅、四下视野开阔的宝地,自顾自地生长,也不需人去多浇水、施肥,照样成茂。依稀记得我尚处在襁褓中的情景。后院窗前的合欢总能把刺眼的阳光遮住,只留下恰到好处的余温。风吹过的时候,树的枝桠也总随之起舞,扑簌簌地吟唱。远处溪水汩汩淌过夹杂着潮湿的腥味透过枝叶袅袅飘进我的鼻腔。童年的午后,抑或月出,我都能安静地入眠。就像合欢树一样,不用人哄,不用人抱在怀里,日复一日地重复醉人的童谣。
我的性子一直内敛且敏感。渐渐从襁褓到学步,从学语到识字,从考学到工作,从结婚到生子,我的人生一直很平凡,没有什么大起大落。高中毕业后我第一次离开故乡到城市求学。或许是性格原因,我从小没有什么伙伴,总之一个人在后院合欢下安静地看书、写字,所以凭着优秀的高考成绩进入了北京城里一所不错的大学,一个容易找工作的专业。当我第一次搬进新生宿舍,看到窗外光秃秃的几幢教学楼,竟心生恐惧。没有树荫的庇护,我整夜整夜都在上铺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收起窗帘,月光太亮,拉好窗帘,长夜太黑。入学的第一天夜里,有的同学因思念亲人而失眠,有的因兴奋而失眠,我却因思念故乡的一片树影而失眠。
工作后的我愈发忙碌,每晚睡前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凌乱的发丝,发黄又泛着血丝的眼睛,乌青的眼圈,一天的应酬下来,自己就像和人打了一架一样憔悴。晚上总是睡得很晚,也不会因没有扑簌簌风吹树叶的声音而睡不着。
前两天得空,携妻儿回到故乡看望父母。故乡变了很多,所幸合欢树还在。只是后院的门不再敞开。要看那棵树,只有从溪那头绕过来。这合欢也不知是当年那棵,还是新种的。我搬了只板凳坐到合欢树下,抬头望天,阳光还是不那么刺眼,还是那么恰到好处。我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望着,不一会儿便觉得脖子酸得很。光影仍兀自浮动,变化着阳光斜射的角度。恍惚间我似乎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光线射入水中呈现出一把亮晶晶的伞的形状,周围种满了合欢。合欢开得正欢。“花美,形似绒球,清香袭人;叶奇,日落而合,日出而开。”原来我一直如鱼儿依赖水、依赖水草一样,依赖着故乡的水、土、空气、阳光在生活,以至于成年后离开故乡如此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仍旧如此深刻地铭记着树影下的时光。只是合欢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这感情太深刻太真挚以致我一直不敢也不愿去触碰。一旦有个契机,记忆便会像只猛兽般把我生吞活剥得暴露出内心最深处的呐喊。
我们害怕忆起曾经的蓝天,才会肆无忌惮地排放废气;害怕忆起离开的人,才会把他们深埋于地下;害怕忆起父母亲人曾给予我们的那么多我们承受不起报答不完的爱,才会选择不顾所以地远离故乡独自生活。我们自以为聪明地逃避那些现实,转身不愿直面曾经稚嫩的过去,曾经真挚的情感,其实不过是一个人的脆弱与懒惰在作祟。
闭上眼,我就能回忆起故乡树影的模样。当我们有一天愿意放下名为自我保护的枷锁,选择用一颗真诚的心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就不会按部就班地重复之前一直犯下的错误。我们会勇敢地因回忆了蓝天的好而保护环境;会因怀念故人的好而更努力地珍惜现在、努力生活;会因感恩父母的好而用点滴实际行动去报答他们,而不是等“子欲养而亲不待”成为现实才追悔莫及。
史铁生的那张照片,冥冥之中让我觉得其中包含的某种情愫如此熟悉。或许是相同的对树的深刻感受,让我们彼此间产生了共鸣。多年后我拿着手机在社交网络虚拟世界中分享大量繁复的信息,也会怀念童年院子里几家邻居吃百家饭的温馨,那灶间氤氲而升炊烟,那回不去的单纯的曾经。也会想象之前住在那个院子里的是怎样的一个人,那种下合欢树的人又会是谁,有着怎样的故事。
哦,故乡,故乡的树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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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一篇女儿高一写的随笔,看看能否在简书引起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