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风吹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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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富贵是在高三下学期认识的,那个时候刚刚考完一模。我们班是考完一次换一次位置,不知道老班根据什么来换座位,在我看来毫无章法,就这样,我和富贵成了同桌。

高中都有自己的圈子,尽管我和富贵是一个班的,但沟通基本为零,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我的一模成绩出来了,简直无药可救,我当时心态还行,上课听讲,下课睡觉,上课撑不住了也趴着睡一会儿,吃晚饭的时间用来玩手机,作业能做多少做多少,晚上从不熬夜,十一点之前准时睡觉。

那个时候,身边的人不是往死里学,就是往疯里玩,我两者都做不到,保持了一种属于我自己的平衡。

坐在我旁边的富贵,遵循了聪明的人一定长得丑得法则,让我不想跟他打招呼。

富贵长得是真不好看,跟一般的男生比起来矮了一个头,头发浓密且长,从耳鬓一直长到下巴,把嘴巴全都包了起来,而且他不喜欢剪头发。

学校组织去拍证件照用于高考,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小学生的T恤,一脸淡然的从人群中走过,我更是亲切地称呼他为“邋遢王子”,现在人们只要提到关羽,我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他的模样。

富贵是真的聪明,要命的那种,一道数学题,我连一种解法都没有想到,他已经在想第三种方法了。在学习上,我的智商在他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他就算是每节课都睡着听,考试分数也高我一大截。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开始有交流,在那个紧张敏感的时期,我们友谊的小船乘风破浪,像开挂似的,顶着旁人鄙夷的目光,嗖嗖的前进。

我们可以整个早自习都在讲话,每节课都在看小说,晚自习的时候又可以聊一整个晚上,从海贼王谈到美少女战士,从王羲之聊到王二小,他给我讲他第一次去网吧彻夜不归,我跟他说我三年级时跑到学校后山偷桃子被班主任抓个正着;我们也可以两三天都不说一句话,在一个契机下又开始滔滔不绝……

他给我讲题,帮我带早饭,我模仿老班的字迹帮他开走读证明,去小卖部买糖买双份……

富贵是一个标准的直男,喜欢豪情壮志的儿郎,类似霍元甲,于是整天抱着我的手机痴迷霍元甲(他没有手机),最后我我们俩一起看霍元甲。他还喜欢冯提莫,整天跟我说她是多么的惊为天人,嗓音有多么的迷人,整个人像魔障了一般。

日子过得有条不紊,却传来学校食堂涨价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满地的怨声载道,特殊时期,一颗小石子也溅起了大大的水花。

我索性直接省掉了晚饭,每天抱着我的肉松饼小蛋糕葱油面包不亦乐乎。

那段时间,我的课桌里面堆满了各种小零食,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每次上课的时候,富贵都会把手伸进我的课桌,一阵寻觅,挑自己喜欢吃的零食。

我想着,就这样度过高中也不错,富贵是个有趣的人,我玩心也大,实在是不想去祸害其他人。

可是,一切的事情说变就变,让我没有一丝准备。

那天早自习,难得两个人都很安静。我没有看到我的早饭,觉得他好像情绪糟糕,准备打破僵局安抚一下他。他先是恶狠狠地推了一把我稍微越线的书,我一下子火就上来了。

“你特么的有病啊!”

这句话成为了我和他之间最后的对话。

直到今天,我们也再没有过交流。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们成为了陌路人。

年少都心高气傲,他动我一下,我自然就还他一分。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互相不理睬,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

可在那个时候的我心中,确实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我们像两个倔强的幼儿园小孩,互相都憋着一口气,有好几次我都快要忍不住了,一想到先开口会丢面,让对方看轻不说,要是打破不了僵局,自己更是丢脸。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打得我措手不及,马上又是考试,教室打乱布置考场,我和富贵隔了可能有十米。之后就是换位,我和他都很巧的没有坐到对方旁边。

高考结束后,他留在了重庆,我则去了外省。也有过一次照面,是高考后,我骑着自行车打电话,迎面走过来的就是他,我们的眼神短暂的交汇2秒,之后就插肩而过。

那个时候的我总是想要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是想到他吃了我那么多零食,竟然换来一个对面不相识的结果,着实有些难过。

直到现在,我每一次想起富贵,内心都会充满遗憾,我的高中时代,差一个跟他的告别,才算得上是完美的谢幕。

小熊跟我,是在公共洗漱间认识的。

那时的我,背景离乡,独自一人来到荒凉的大西北求学。下了火车站,看着满地裹着头巾的妇女,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后来我知道那是藏语,文化差异差点没让我哭出来。

去到西北的第一天,我被迫说起了字正腔圆的、带着浓厚重庆方言的普通话。

到了晚上,我只觉得腮帮子疼。学校的宿舍是70年前修的,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确实寒酸,独在异乡,尤其是南北差异,差点没有震碎我的三关,其中的种种更是一言难尽。

我算是去得比较早的一批学生,后来人们陆续来齐,原本宽阔的洗漱间也变得拥挤了(我们学校没有独卫,只有公共洗漱间),刚开始我对回民是心存芥蒂的,甚至有一点害怕他们,也不跟他们交流。

在一个各种方言齐飞的洗漱间,我深感无力,突然间耳边就出现了夹杂着语气词“mmp”的熟悉的重庆话!

我当时口吐白沫正在刷牙,麻溜儿的搞定一切,转头跟她打招呼,当时的我已经被普通话折磨得不像话,在我心中只要能用方言交流的都是小伙伴。

“同学,几班的?”我用的是利索的重庆话。

她正在口吐白沫,听到我说话,也激动起来,她转过头来,对我竖起了三根手指。

她皮肤白皙,干净利落的短发,让她的五官看起来更为立体,一双大眼睛更是惹眼,盯着我语无伦次,两眼放光,倒让我先绷不住了,看着她傻笑。

每个在外地念大学的人,听到熟悉的方言怕是都会情不自禁的靠近,加上我们又是一个班的,我和小熊也比较亲近。

我自带一种中二文艺少年的气息,偶尔矫情,但也能面不改色的出口就是荤段子。小熊跟我,完全就是相见恨晚,日漫,汉服,古风,耽美,每一个属性都难得遇到一个相投的人,结果我和她竟然全都命中。

我们去KTV,自称麦霸嗨翻全场;看到两个美少年在一起勾肩搭背就相视一笑哇哇大叫;学校举办好声音,她兴致勃勃的去报名,我就为她加油喝彩;她能和我一起面不改色的听小黄歌,转过身就对自己喜欢的仓央嘉措侃侃而谈,她眉目流转,娓娓道来,吐字清晰,站在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浑身都散发着自信的魅力。

小熊的人生经历一波三折,她刚出生时,被她爸从人贩子手机抢回来,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带回来自己养。她生母是个贵州人,生下她就不知所踪。

一路从北京回到重庆,周围的人看她都带着怜悯,从出生到现在换过三个妈,但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不仅成绩优异,更是大人眼中别人家的小孩,乖巧,勤劳,懂事。说她会欺负得镇上的同龄小孩没有还手之力,是没有人信的。告诉父母,他们还得再被打一顿。

我高一时,父母离婚,闹了一年才算完,直到高二他们才成功离婚,而我也从此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老爹怕我不能专心的学习,几次三番劝我去读住校,我不肯。

高三那年,每个人晚上回到家或者宿舍,都是点起台灯熬夜苦战。而我画风清奇,回到家忙着看电视削土豆折菜,再装盘,准备第二天的午餐。

相同的人生经历更让我们惺惺相惜,加上又是老乡,我们俩一片豪气,更是相得益彰。

有些事情,你跟不同的人做,就会有不一样的乐趣。就算是去我最讨厌的大澡堂,我们一样也能谈笑风生。

她对我说起她喜欢的男孩子,谈起他的种种,脸上一片笑意。她买了一把吉他,勾起了我想学乐器的欲望,也买了一只埙,我们还一起相约演奏同一首曲子。看同一本书,听相同的歌,一样的喜乐悲欢流淌在我们的身体中,用方言互怼,谈起家乡的美食互相伤害。拍照时我们总是站在一起,她露出她的大白牙,我比着我的剪刀手。班级统一活动时,我们总是并排走,逃离人群赶紧自拍。

她跟我谈起她讨厌的人,她说,每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中透露都是“mmp”,说完对我微微一笑,我反手就是一个么么哒。

我不知道时间的齿轮哪里出了差错,她对我的疏离和冷淡让我一下子有了回到过去的错觉。

一个人疏远你,尽管旁人察觉不到什么,也许她自己掩饰的也很好,但是对于当事人的你,一定感触颇深。我看着曾经形影不离的人,当着我的面,跟其他人谈笑风生,偏偏自己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我想挣扎一下,我确实稀罕她,我不希望又一个人莫名其妙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生平第一次我主动,我给她发消息: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了解你,不想用三秒钟和你斩断联系。

之后石沉大海,她删了我的QQ。我的内心一片荒凉,打开手机,里面全都是她和我的自拍。当初的亲密无间嘲笑着现在的我,我一张一张的删着照片,取关了她的微博,把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连根拔起,直到我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个人。

那个时候是十一月,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我坐在宿舍楼下的乒乓球台上,感受着西北风狠狠刮过,没有脱水的衣服,直接冻成了冰柱子,看得人心里发颤。直到午夜十二点,我才离开。

一夜无眠。

自那以后,我的生命中又多了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和小熊波澜不惊,过着自己的生活,只是我们的生活再也没有交集。

我后来遇见过很多人,却始终没有当初和她一见如故的深情。

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怀念他们,还是怀念那段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富贵和我把死气沉沉的高三变成了我们俩的专场,小熊和我,在那段最迷茫的日子里,互相陪伴对方,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有人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也会孤独的走下去。我却认为,人生来也许是孤独的,但却不会孤独的走下去。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他们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却不能陪你走完一生。但在那段有他们相陪的时光里,嬉笑怒骂,巧笑倩兮的你们,都曾经鲜活过。

学着释怀,那些离你远去的人,带给你的感动都是真的;试着珍惜,每一个陪在你身边的人,也许有一天,你们也会渐行渐远,各自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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