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把教室切割成明暗两半,我站在讲台上,看见后排角落里的几个身影总在阴影里晃动。那是开学第一周就被各科老师点名的“钉子户”:阿昊上课总把课本倒着放,桌肚里藏着漫画书;小雨的马尾辫总缠着彩色橡皮筋,每节课都在偷偷编手链;小哲更绝,能把作业本折成纸青蛙,趁老师转身时“扑通”跳进前排同学的课桌。
第一次班会课,我让大家画“我的初中愿望”。大多数同学画了奖状和奖杯,阿昊却画了只张牙舞爪的老虎,爪子下踩着本写着“数学”的作业本。“我就不爱学这个。”他把画纸揉成一团,精准投进垃圾桶,像完成了场恶作剧。我捡起来展开,老虎的眼睛画得格外有神,便笑着贴在教室后墙的“愿望树”上:“画得很有力量,说不定以后能当动物插画师。”他愣了愣,耳根悄悄红了。
真正的难题在课堂上。阿昊总在数学课上睡觉,口水浸湿课本的一角;小雨的笔记本上,公式旁边全是缠绕的藤蔓花纹;小哲则发明了“转笔密码”,三根笔在指间翻飞,配合着后排同学的咳嗽声传递信号。我试过罚站,阿昊站着也能打盹;试过请家长,小雨的妈妈只会抹着眼泪说“这孩子随她爸,不是读书的料”。
深秋的一个午后,我在操场看台上撞见阿昊。他正用树枝在地上画赛车,轮胎的纹路、尾翼的角度,竟都带着专业的细致。“这是F1赛车吧?”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慌忙用脚蹭掉图案,鞋跟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我爸是开货车的,”他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他说认得方向盘就行,学那些公式没用。”风卷着落叶掠过看台,远处传来体育课的哨声,我指着跑道:“你看那些跑步的同学,不也得算准步频步幅才能跑得快?”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从赛车的空气动力学,聊到物理课的力学原理。他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破旧的笔记本,里面全是汽车草图,有的还标注着“引擎功率”“刹车距离”。“我想考汽车工程系,”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但我成绩太差了。”我指着那些公式:“这些不就是现成的物理题吗?我们一起把它们变成分数。”
转机出现在学校的科技节。我怂恿他们报名“纸质桥梁承重赛”,阿昊负责设计结构,说要参考赛车底盘的力学原理;小雨用彩色卡纸做装饰,藤蔓花纹爬上桥身竟别有韵味;小哲则研究如何折叠纸张才能增加承重,把转笔的专注力全用在了测量角度上。他们放学后总留在教室,用废报纸反复试验,胶水沾得满手都是,却没人再提漫画书和纸青蛙。
比赛那天,他们做的“彩虹桥”竟承受住了十五本字典的重量,拿到二等奖时,三个孩子抱着奖杯在操场上蹦跳,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回教室的路上,阿昊突然说:“老师,物理课讲的力的分解,真的有用。”
从那以后,阴影里的身影开始向光亮处移动。阿昊的课本不再倒着放,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小雨的笔记本里,藤蔓花纹缠绕着工整的单词;小哲的笔不再用来转着玩,解题步骤写得像桥梁结构图一样严谨。有次数学课,老师提问最难的力学题,阿昊竟举了手,回答时还带着汽车引擎的比喻,全班都为他鼓掌。
冬至那天,班级举办“我的进步”分享会。阿昊拿着成绩单,指着物理分数说:“从32分到78分,就像我的赛车终于冲上了直道。”小雨展示着自己编的手链,说要送给帮助过她的同学:“以前总觉得自己融不进集体,原来伸出手就能抓住很多温暖。”小哲则带来他新折的纸青蛙,这次青蛙背上写着“谢谢大家”,他轻轻一按,青蛙“跳”到每个同学桌上,引来阵阵笑声。
放寒假前,我收到个沉甸甸的信封。里面是三本笔记本:阿昊的汽车草图旁多了演算公式,小雨的藤蔓缠绕着英文短句,小哲的纸青蛙旁边画着解题思路。最后一页,三个名字并排写着:“我们也能开花。”
我站在教室后排,望着那棵曾经只贴着阿昊老虎画的“愿望树”,如今已贴满了各色便签。有的写着“下次要考80分”,有的画着笑脸,还有的用藤蔓花纹圈着“加油”。阳光穿过窗户,把这些字迹照得暖洋洋的,像一片正在绽放的向阳花。
忽然明白,所谓后进生,不过是暂时被困在阴影里的种子。他们不是不想生长,只是需要有人看见他们隐藏的力量,需要有人陪他们找到破土而出的方向。当阳光足够温暖,当土壤足够肥沃,角落里的生命终将向着光亮,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色彩。就像教室窗台上,他们三个合种的向日葵,此刻正顶着寒风,把花盘转向太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