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林：一个没有跨过鸭绿江的抗美援朝战士
作者：刘守学 李利民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这首我们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唱出了一个时代的最强音，鼓舞过无数中华儿女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成为那段历史的浓缩和象征，也把我们再次带回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今天，我们为您介绍的是一位没有跨过鸭绿江的抗美援朝的老兵，他叫陈桂林，玉田县大安镇程庄子村人，今年88岁。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结识了这位革命老人，他的战争经历吸引了我们，经过多次深入的采访，陈桂林老人带我们走进他那条深遂的岁月河流。
陈桂林祖上世代为农。祖父善于经营，置地较多，家境富裕，为三个儿子起了相当大气的名字，长子陈景尧，次子陈景舜，三子陈景禹。陈景舜是陈桂林的父亲，娶妻陈赵氏，育有四个儿子，长子陈桂春，次子陈桂方，三子陈桂生、四子陈桂林，均间隔两岁。陈桂林出生于1932年8月22日。
让我们翻开1932年的历史，看一看陈桂林出生在何等动荡的年代。
“九一八”事变后，日寇占领东三省，觊觎整个中华大地。1932年1月，日军攻占锦州、登陆青岛，大举进攻上海，2月，日军攻占哈尔滨，东三省沦陷，3月，伪“满州国”在长春成立，5月，中日签订《淞沪停战协定》，9月，日寇在辽宁平顶山屠杀3000多中国同胞。
抗日战争期间，陈桂林的家乡程庄子村多次成为冀东抗日队伍与日军展开激战的战场。
冀东抗日英雄武宏在其回忆录《军旅生涯》记述激战胡家楼中写道：“1944年，在冀东的日军拼命展开‘扫荡’和‘清剿’。10月28日，日军得知冀东11团进驻胡家楼，蓟县、玉田据点的日伪军从四面倾巢出动，实行奔袭合围，向北突围的掩护机关特务连被进入程庄子的日伪军大批人马堵了回来，边打边退，又退回胡家楼村边的小树林。再次突围猛扑程庄子，因日军炮火密集，仍未能成功。第三次突围，利用胡家楼与程庄子之间的金水河堤猛冲猛打，撕开了突破口，战斗中连长耿兆江一刀削掉了“驻华特别守备队”大队长风田寿一的脑袋。”
陈桂林曾亲见日本兵在村边金水河的河埝上架起机关枪，阻止冀东抗日部队突围。
抗日战争中，陈桂林失去了一位亲人，他的大哥陈桂春为躲避日本兵的追赶，逃到林西乡张胖庄村东河边时，被日本兵用枪打死了，年仅15岁。那天陈桂林与二哥陈桂方一直跑到林西乡小吉庄村，没有被日本兵追上，躲到天黑冒着大雨回到家，见到了被乡亲们抬回来已遇害的大哥陈桂春。那天在张胖庄遇害的还有同村的苏景宣，与陈桂春同龄。苏景宣在与日本兵夺枪时，被日本兵用刺刀挑死了。
国仇家恨，为陈桂林埋下了长大后参军报国的念头。1943年，一次八路军在村里演节目，在苇坑里搭了一个大台子，其中有一段妻子劝丈夫参军抗日杀敌的节目。陈桂林看后，心想，中国这么多人，不能让日本人任意摆布。他更加坚定了参军的决心。
陈桂林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动荡年代中度过的。
幸运的是，陈桂林在炮火纷飞的战争年代里，断断续续地在村南2里地的大安镇胡家楼村读完了六年完小，学习的课程有语文、数学、地理、历史等，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识，为后来参军入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胡家楼小学校址是一座大庙，前殿、后殿、耳房齐全，佛像被人清出庙外，庙房成为教室，老师八九个，学生二三百人。至今他还记得田玉农、 刘阴东、田洪德等老师的名字。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以美国为首的一些西方国家采取政治孤立、经济封锁、军事包围等手段,企图把新中国扼杀在摇篮中。
1950年6月，朝鲜半岛由于领土争端，爆发了朝鲜战争。9月中旬，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在仁川登陆，开始大规模反攻，直扑我鸭绿江边。为了保卫刚刚成立的新中国免遭战火，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应北朝鲜请求，跨过鸭绿江，赴朝鲜作战。经过多次重大战役，志愿军伤亡巨大，需不断培养人才，增加兵源。
1951年8月，年满18岁的陈桂林响应国家“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应征入伍。陈桂林的父母虽支持他当兵，但已失去一个儿子的他们，打心里舍不得陈桂林走，哭得跟泪人似的。
入伍后，陈桂林被送到昌黎县城统一进行培训考试。一同入伍的有大南庄的张洪业、老宋庄子的曹旺奎、吉家行的刘荣，都是他在胡家楼上学时的同班同学。
经过短暂的十天培训，陈桂林考入位于保定清苑的河北省军事干部军校，从这时起，陈桂林正式穿上了军装。
1951年底，陈桂林分配到北京军区防空军85高炮512团一营4517支队，驻防北京东城区广渠门外家宋坟，成为一名防空侦察兵。
高炮512团属高炮62师，1949年在东北沈阳建团后调入北京担负首都防空任务。改编前为华北军区高炮16团，后来又改编为北京军区空军高炮7师20团。
1952年7月，高炮512团接到上级命令开赴抗美援朝战场。7月14日上午，在高炮512团的教导队驻地天坛公园，举行了全团出征誓师大会，并庄严的举行了宣誓仪式。
举行宣誓仪式第二天，512团全体将士早上5点从北京永定门火车站乘火车出发，经过一天的长途旅程，于晚上八时到达安东市（现辽宁省丹东市）。当时512团的团长为高树志（朝鲜战争结束后升任北京炮八师师长、空六军副军长）。部队经过短暂休整，7月28日，二营、三营越过鸭绿江入朝作战，陈桂林所在一营留在国内，驻防安东。
陈桂林在到达安东后，曾登上安东鸭绿江一桥。这座桥竣工于1911年10月，是日本为侵略中国而强行建造。朝鲜战争爆发后，为阻止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美军飞机于1950年11月8日将这座桥炸毁，原本12孔的大桥只残存中国一侧四孔，成为美军侵略中国的又一罪证。陈桂林站在断桥上向北望，不足百米处是安东鸭绿江二桥，不时有部队的车辆通过。他是多么渴望也能跨过鸭绿江，随大部队上前线杀敌啊。
到达安东不久，陈桂林所在一营接上级命令，负责保卫距鸭绿江大桥80公里的大孤山机场。当时的一营营长为翟西庭（朝鲜战争结束后升任512团长、北京炮七师副师长），教导员为杨东平，侦察班班长为樊西振。
志愿军空军参战初期，主要使用安东浪头和凤城两个基地，这两个机场均为大型空军基地，铺设有适合喷气战斗机和轰炸机起降的混凝土跑道。
当时美国军用飞机不断入侵我国境内疯狂轰炸扫射，我国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为解决我志愿军原有机场距离朝鲜太远（主要在沈阳、辽阳），不能有效支援陆军作战问题，1951年3月，中共中央东北局决定在安东县（今东港市）大孤山镇东南8公里的开阔地，修建一个供志愿军空军临时起降的大孤山军用机场（代号“八三三”）。
该机场于1953年5月20日交付使用，全长1500米，宽40米，是我国第一个钢板跑道机场。志愿军空军就是在这样的跑道、机场上，坚持着战斗。每天数次升空作战，拦截了上万架次来犯的敌机，就像上甘岭战役一样，阻挡了敌人的进犯，上演了气壮山河的一幕。
空军作战，最大的危险不是空战，而是降落过程。降落时，飞机的油料基本耗尽，弹药也所剩无几，降落过程中，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无暇观看周围敌情，加之位置低，此时，最容易遭到敌机攻击，因此，地面高炮部队就显得十分重要。1951年6月30日，志愿军一架战斗机空战后返回大孤山机场降落时，被两架美国f-86飞机横穿跑道偷袭。保卫机场的514团11连的高炮，没有得到飞行员呼救支援的信号，担心开炮误伤我机，眼睁睁看着战友驾驶的飞机被敌机击落。
一营驻地距大孤山机场两公里，所用高射炮为苏联制52K型85毫米的高射炮，是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装备的性能最好的中口径高射炮，专门负责击落进犯敌机。该高射炮曾装备于苏联红军师属重型高射炮团，在苏德战争期间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用来对付高空轰炸机和各种高空目标，在二战期间总共击落了4047架德军飞机。
当时陈桂林担任侦察班副班长，一个班共十几个人，至今还记得姓名的有遵化的金广发、赵文春，山西的于小虎。他们在大部队前方乘汽车侦察道路、桥梁，车上配备有电台，侦察中发现来犯美国敌机，就立即报告给指挥部。敌机经常从朝鲜飞到安东，机型有F82、F84、F85、F86。一营用高炮击落十多架敌机。为防止我方得到飞机，被击中的飞机冒着黑烟，拼命飞到东南方向十公里外的大鹿岛附近海域，一头扎到海里。
包括陈桂林所在一营在内的年轻的高射炮512团，在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近一年时间里，几经与当年不可一世的美国空中强盗较量，共击落、击伤美军飞机上百架、俘虏美军飞行员2名，同时512团也付出了伤亡63人的代价。
1953年春，抗美援朝的部队陆续回国，陈桂林所在部队也从大孤山撤防返回北京，部队驻地为北京东城区东四块玉。
朝鲜战争停战协议签订后，由于我国东北的空军机场设施逐渐完善，随着朝鲜北部机场的陆续开通，大孤山机场完成了历史使命。而今，大孤山机场早已不在，震惊世界的硝烟早已散去，青草淹没了不平凡的岁月，作为历史，也很少有人提起，大孤山人也大多找不到它的遗址。
1954年2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和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常务委员会组织“全国人民慰问人民解放军代表团”，分赴各地慰问解放军，为每名参加抗美援朝的战士颁发一枚纪念章。陈桂林得到这枚纪念章不久，就到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早已遗失，但夹在陈桂林复员军人证中的照片底片，历经60多年保存基本完好。我把底片拍下来，在杨连江老师的热心帮助下，得到了这张经过反转修复的照片。那时的陈桂林是那么英俊、帅气，为国而战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从网上找到这枚纪念章的资料，该章为铜质，分二层。上层内环圆型鎏金，内有珐琅红五星、天安门、交叉的冲锋枪和象征胜利的月桂枝，上层外环为鎏银倒五角星；下层外环为鎏金正五角星，背面铭文为全国人民慰问人民解放军代表团赠1954.2.17，共发行400万枚。
可惜的是，因年代久远，保存不善，陈桂林的这枚纪念章连同其他一些老照片，已不知去向。
回北京后，陈桂林曾利用工作间隙时间，在512团担任两年授课教员，授课内容主要为遇到敌人原子弹和化学武器攻击，如何防冲击波、防光辐射、防放射性感染和剩余辐射。因表现出色，荣立三等功一次。
1954年5月，陈桂林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介绍人为连长高金山、指导员赵金喜。谈到他入党的目的，他说，国家还不安宁，入党为了革命的最后胜利。当年陈桂林升任侦察班班长。
1957年10月28日，响应国家号召，退役回到老家程庄子村。陈桂林从军共6年3个月。
1958年7月，陈桂林应征加入20.6万修建密云水库的民工大军中，这些民工来自京津冀28个县区。在这个火热的施工现场，陈桂林挥洒了一年的汗水。该工程于1959年9月拦洪，1960年9月竣工。密云水库是京津唐地区第一大水库，相当于67个十三陵水库，环湖公路110公里，是首都北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饮用水源供应地。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陈桂林的父母相继去世。
1962年，陈桂林曾去本溪煤矿挖煤，在井下掘进队钻孔、装炸药、支桩子，付出了艰苦的劳动。
在本溪工作两年后，陈桂林又返回老家种地。在村里当过民兵指导员。
再次返乡后，陈桂林与妻子于效芬（1935年12月7日生）结婚。夫妻俩育有三子二女，长子陈宝永、次子陈宝富、三子陈宝金，长女陈立萍、次女陈艳萍。
陈桂林在部队服役时，因生活艰苦，落下胃病，一直没有养好。1970年左右因胃穿孔，在玉田县医院做过一次手术，胃部切除三分之二。
1995年左右，陈桂林老两口在村里开了一间小卖部，通过合法经营，勤劳致富，小卖部一直开了20多年。近几年因上了年岁无力经营，才停止营业。
现在，陈桂林享受着政府每月发放的退役军人补贴。
作为一名有着6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陈桂林退役后始终按时交纳党费，积极参加党组织的活动，身体力行地为乡里乡亲办实事，办好事。
陈桂林退役回乡，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事他几乎从不跟外人讲，连家里人也了解不多。我们去程庄子村去采访他，走到村口，他正在同村里的几个老人闲聊，那几位老人对他的事迹也不太了解，说陈桂林非常低调，从不向人炫耀打仗的功劳。陈桂林打心眼里就认为，保家卫国就是战士应尽的职责。
今年5月初，陈桂林患了重感冒，高烧39.5度，浑身发冷，手脚哆嗦，住院输几天液渐渐病情好转出院。也正是在他住院期间，让我们有幸认识了他。
陈桂林与石家庄的一位战友韩占豪（1937年生，籍贯河北枣强县）多年来保持联系，书信不断，2001年韩占豪还曾到陈桂林家中来看望他。韩占豪与陈桂林同年入伍，一同在保定清苑军校培训，一同到512团服役。韩占豪在512团指挥部工作，曾随部队入朝作战，退役后在河北省卫生厅从事卫生工作近40年，在妇幼卫生保健和输血、献血与血源管理领域积累了较丰富的经验,主编过《实用妇幼卫生统计》、《献血员手册》、《妇幼保健手册》等多部著作。
我们在采访陈桂林时，陈桂林的老伴翻出韩占豪2018写给陈桂林的一封信，信封上有韩占豪的电话号码，我们当即拨通了电话，电话那一头韩占豪正躺在病床上，准备第二天到积水潭医院进行手术。老人患脑血管狭窄，左右平衡失调，最近摔了一个跟头，伤到了第一腰椎。他感叹说：非常想念一同战斗的战友，遗憾的是，活着的战友就剩三四个了。
后来，我们多次与韩占豪老人联系，他为我们提供了一些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陈桂林身体素质好，上学时爱好打篮球，司职前锋，曾参加过玉田县篮球比赛，所在胡家楼小学球队荣获亚军，得到一面锦旗，冠军被彩亭桥镇代表队夺得。至今他还记得另外四名主力队员的名字：赵义珍（中锋）、于绍昌（前锋）、赵义长（后卫）、周继明（后卫）。他打篮球的爱好，一直持续到入伍，在部队篮球队一直担任主力前锋。
著名作家魏巍在他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中写道：“朋友们，用不着繁琐的举例，你已经可以了解到我们的战士，是怎样的一种人。这种人是什么一种品质，他们的灵魂是多么的美丽和宽广。他们是历史上、世界上第一流的战士，第一流的人！他们是世界上一切善良爱好和平人民的优秀之花！是我们值得骄傲的祖国之花！我们以我们的祖国有这样的英雄而骄傲，我们以生在这个英雄的国度而自豪！”
尽管陈桂林是一名没有跨过鸭绿江的抗美援朝战士，尽管陈桂林没有轰轰烈烈的英雄事迹，但他配得上共和国英雄的称号，他确是我们心目中最可爱的人。我们正处在中国最繁荣昌盛、最和平稳定的幸福时代，我们在珍惜这份幸福，享受这份安宁的同时，也请大家向陈桂林这样千千万万个为共和国的建立和发展流血流汗，甚至献出宝贵生命的军人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初稿写于2020年5月30日，经多次采访，查找大量史料，完成于2020年6月30日）
作者简介：
刘守学，男，中共党员，本科学历，河北马健辉律师事务所律师。热爱写作、旅游、摄影、法律，曾在玉田国家粮食储备有限公司从事财会、文秘等工作21年。
本文作者刘守学与陈桂林合影
李利民，男，中共党员，本科学历，玉田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副局长。曾先后在玉田县人大常委会、玉田县信访局、玉田县移民迁建办公室等单位工作。
本文作者李利民与陈桂林合影
